十八第章 不可求思（4）

究竟是哪里像呢？丹遥想了又想，终于在这笑容的和煦里，读出一点寡淡的意味，似乎任谁都拨弄不了心弦。可傅玉笙识人断事还都是旁观，无外乎心静如水，而可她这位新入门的嫂嫂确是正经的当局人。

        难得是，当局者清。

        润秋见她不说话，忽而坐起身来，拿手在她眼前一晃，道:“你想什么呢？”

        丹遥摇头，道:“没想什么。”

        润秋撇嘴道:“那你说什么好呀歹呀，你看看，你们这一会逼走了表哥，回头谁来送我们去南京？”

        丹遥道:“不是说安之哥最近有生意要去一趟南京，顺道就送了我们么？”

        润秋的本意不过是埋汰丹遥两句，却不想丹遥如此就事论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和你那新嫂嫂想必处的不错。”

        丹遥皱眉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润秋道:“都学会了装憨卖傻的好本事呗！”丹遥听得不忿，眼风凉凉向润秋一扫，润秋登时意识的自己言语造次，忙解释，“我也是听来的，都说摊上这档子事儿，谁家的姑娘不得闹两天？偏生这位跟没事儿人似的，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丹遥皱眉道:“这叫识大体，你懂什么！”

        润秋一拍手，道:“你这句倒是跟我娘说的一样，说她顾识大局，全了两家的面子，贤惠得紧呢。”

        可她不委曲求全，又能如何？丹遥想起在女贞树下的那一笑，这样温婉安静的品格儿，该是父亲母亲最喜爱的，只可惜，哥哥不喜欢，大抵受过新式教育的男子，也只对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动心。

        丹遥有些惆怅，不由叹道:“她也是没得选，你也别因为自己情感远近亲疏，就总是针对她。”

        润秋忽而道:“其实我也不是针对她，若表哥不是我表哥，许家的那位是我的姐姐，我还要说一说表哥的不是呢。”她垂头不再说话，丹遥心知她这会子必定是想到了润夏，赶忙过来岔开话题，只问她上学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又给她列了一些单子，把自己想到的必备一一罗列，润秋只有唯唯点头。

        桂花树挂黄的时候，丹遥终于是盼到了开学的时节。车站临行的时候还对母亲的絮絮嘱咐过耳不入心，然而待到火车启动，眼看着父母亲眷在窗户外向后倒过去，缩成一个小小的点，头顶的汽笛声便让人心慌起来。

        火车到站，早有杨家派了车来接，自然是润夏的安排，姐妹几个闲言少叙便紧赶慢赶驱车入校。因为错过了报名的时间，金陵女中是不能入读了，好在还有明德女中收留，润秋自然不挑剔什么,丹遥却隐隐有些失望。

        失望归失望，丹遥却万不敢显露在脸上，因为这明德女中的上学机会，还是润夏的一位牌友给的，按说也是费了一番周章，说到底还是看着杨家的面子。好在女中建校也颇有些时日，又注重绿植亮化，倒是让她们赶上了夏末秋初的好景时，丹遥在校园里贪看风景，早就忘了择校的大半不快。

        因为是插班生，丹遥润秋的宿舍没能分在一处，不过相邻相近，也不算憾事。润秋的行囊相对简单，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停当，与润夏一道又来相帮丹遥，然而还没收拾一会子，目光便被门外的浓绿引了过去。

        原来宿舍西面是一株粗壮的古槐，正对着丹遥的宿舍门，此时虽是正午，茂茂冠盖郁郁葱葱，阳光不透，倒掩去不少夏末的暑气。润秋喜道:“表姐，你这里倒好。”

        她平白一声叫好，到底把丹遥润夏都吸引了过去。润夏道:“那株古槐，已是上百年了，你两个合抱都是环不过来的。”润秋不信，非要跑过去亲手测一测，丹遥却不愿意同她一道丢份儿，只在走廊上看着润秋傻子一般跑到操场上，拉磨似的围着古槐左转右转，引得不少人驻足回头。

        润夏看着润秋行径，忍了半晌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却是对着丹遥道:“这一回也便罢了，明德女中治校严谨，以后万不可如此……额……失了体统。”

        体统体统，也不知是谁家的体制谁家的传统，然而对着润夏一张脸儿，丹遥到底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笑道:“好，下回我一定拦着她。”

        陆陆续续又有学生报道，此时站在楼上，倒可以将女学生们的发型看的灵清，有长辫子、小刷子、短头发和长披肩，这些原也常见。让丹遥咋舌的是，还有不少烫着波浪和小卷的，这时走廊上带着跟的皮鞋“哒哒”声响，一个烫着波浪卷、佩着精致发饰的女孩子走过来。

        因为这女孩子走的疾，风衔发尾悬悬的飘在空气里，风姿楚楚的倒不像是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路目中无人的走过来，到了她二人近前却停了一停，一双眼睛却是瞄着润夏。然而还不等润夏说些什么，这女孩子便转身进了寝室，眼看着后头大小仆从并数只皮箱，丹遥望着润夏撇一撇嘴。

        润夏低声笑道:“这是金陵齐家的九小姐，叫做梦楚的”。耳听得身后那位九小姐在寝室里一通颐指气使，十足十是个娇纵成性的谱儿，丹遥正在不以为然，润夏又过来附耳轻道:“这位九小姐据说脾气不大好，若是处得来便处，处不来咱们不理她也就算了。”末了却是不轻不重的缀了一句，“齐家在金陵，可与杨家比肩。”

        离校的时候，少不得又叮嘱一回，眼见着杨家黑色的雪佛莱开走，润秋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道:“这还没当娘就唠叨成这样，以后真做了娘可不要比娘还要讨嫌！”

        丹遥听得不入耳，然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出声训斥，只得拿手在润秋脑壳上轻轻点了一点，这时才发现润秋一头的乱发已被润夏编过，只用一根黑绳结了，油光水滑的垂在脑后，与旁人头发上一水儿的姹紫嫣红，有些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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