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第章 百善孝先（3）

到了阳台上丹遥才察觉这唐家公馆的精妙，前临街区占得交通便利，后依青山取得风水吉祥，竟是独占了一座山的好处。只可惜此时天色渐晚，那山上轮廓渐渐懵懂，像是有了倦意。

        丹遥叹道:“若是早间推窗，晨光朗照，怕不是十分的惬意也有九分。”她说完不见齐梦楚应答，回头看时，后者一手捂着前额一手扶着栏杆，似乎难受得紧。

        丹遥忙过去扶着，眼见阳台上还有一个折叠的凳，又忙不迭拿来让梦楚坐着，看这情形掂量着八成是犯了老毛病，当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药糖来。

        这药糖还是从彭州带来的，今日与梦楚出来，丹遥鬼使神差一样带在身上，原也是为了预防万一，到不提防真的派上了用场。梦楚脸色渐渐回转，开口第一句是:“难为你还记得。”

        丹遥道:“记得有什么难得？为你带着这药糖块儿才叫做难得。”

        梦楚似乎有所触动，怔了一会子，动情道:“你说的是，替你备着才算作难得。”

        丹遥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道:“你可别吓我，晕了一回说的话都不像是你了。”

        梦楚没好气白了一眼道:“兴你知书达礼，我们如今稍稍讲些道理，都不行的么？”许是还有些难受，她靠上折叠椅背，微微阖目假寐，也是养神。

        丹遥看着梦楚，略显苍白的一张小脸，五官也都是小小的，组合在一起却是分外熨帖，瞧得久了竟然生出些微婉约之感，自是与开学初那个踩着高跟皮鞋的凌人少女，大不相同。

        方才进来时，唐蕴仪带的那一枚白羽压发自然精致，可如果丹遥没有记错，她那时与梦楚相约天韵楼，梦楚也戴着相似的一枚。如今唐蕴仪仍是旁人有的我不能没有，可梦楚早就不是那个人家有了我就不要了的小姑娘了。

        不由得对李珍珍嘴里的不肖子起了好奇，凑近道:“你那位姜家少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梦楚双颊显出红霞灼灼的神采，似乎“姜家少爷”这四个字便是补气的参，抿唇笑道:“是个对我高低不赖的人。”

        丹遥笑道:“他也随身替你备着糖？”

        梦楚睁眼，正对上丹遥一双含着揶揄的眸子，忍不住伸手虚虚掐了一把，道:“就你聪明。”说完自己到底忍不住，道，“我知道珍珍不喜欢他，一定也在你耳边讲了他不少的坏话。”又好奇道，“珍珍向你怎样说他的？”

        丹遥不是润秋，必然不能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讲，反手打了个太极道:“如何在你耳边说，便如何在我耳边说呗。”

        梦楚咬唇道:“其实……那种地方……他还真是去见识一回就被抓住现形，而且这婚事……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珍珍只知道我这里是十二姨娘极力撺掇，其实他那里，也是十二姨娘的妙算，其实他同你一样，也劝我莫要退学的。”

        她顿一顿继续道:“我十二姨娘没有儿子，因此总想过一个来，后来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过继不如亲上加亲……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愿意的，毕竟我在金陵，是个骄纵的名儿。”

        丹遥见她言及此处，似有凄然之意，她看过梦楚的全家福，人人面色和善，原来肠子底下一回九折，端的是难猜难测。然而这两个原本为他人压金线的年轻人，历经种种，终于结成了自己的红线，终究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不由得上前轻轻道:“你懂得他，他也懂得你，不是刚好？旁的也不消多讲，只说他能劝你继续上学，在我这里便是一等一的好处。不过嘛……那种“花月春江十四楼”的见识，还是少长为妙。”

        梦楚“噗嗤”一乐，四顾无人，附耳悄悄道:“那种地方，我的哥哥们总是去，男人家家，以后是一定要出入的，不然要被人家看轻呢。”

        丹遥一惊，但看梦楚神色，又不像是在玩笑，似乎这烟花巷陌，也有值得称是之处。然而杨克全恶名既在，润夏低眉垂首的凄清样子就在眼前，于是那样的“见识”便是无论如何不能够苟同的了。

        这时女同学们过来相邀，丹遥自忖楼下莺莺燕燕齐聚了一堂，自然少不了争妍斗艳，再看梦楚神色间仍有困顿，便婉拒了。女学生们拗不过，又心心贪恋楼下旖旎风光，便半推半就着去了。

        眼看着一众女学生汲汲然状，梦楚愤愤道:“就你个傻子不去。”

        丹遥道:“奇了，你也不曾去，如何单把我拎出来挤兑着？”

        梦楚摇头道:“唐蕴仪说是毕业舞会，其实也是她的成人舞会，不光我们学校同学，估计还有好些人要来呢。”

        丹遥道:“凭是谁来，干我们什么事。”忽而目光落在她束得紧紧的腰上，“你是不是没有吃中饭？”

        梦楚有气无力的点一点头，指着身上的裙子道:“这还是比着去年的腰身做的，不这么束着，穿了也不好看。”语毕不无懊恼，“早知道呆在这儿，就不饿自个儿了。”

        丹遥噗嗤一乐:“所以说何苦来，遭这一回罪，我去给你寻些吃的来。”

        楼下是另一个世界。斑斓交错的灯影，男子挺拔的身影，女子微绯的鬓影，再掺进留声机款款的曲音，于他人而言自然是靡靡绮丽，在丹遥看来只觉得聒噪。她站在楼梯子上犹豫了一会，才慢慢扶了雕花的柱子下去。

        有相识女生迎上来，丹遥笑着摆摆手，四顾之间瞧见落地窗前一张数米长的桌子，月白的锦缎洋洋铺陈，四角垂着流苏，吃食精致自不必说，便是餐盘，也是般配着水晶吊灯的光泽。心道原来那些以蜡代薪、以椒涂屋的事迹，并非杜撰。

        丹遥躲开华衣的男女，拿了几样反身就要回去，忽然一个人挡在身前，向自己伸出手来。

        手胖且短，用范母的眼光这是富贵的手相，丹遥目光循序，这才发现手的主人，眉目还算周正，只是形容尚且幼稚，颊侧还带着些婴儿肥，他朝着丹遥憨憨一笑:“mayi？”

        丹遥笑着摇了摇头，却是调皮的将盘子里的糕点拿出一块来放在他的手心上，男孩子难免有些吃惊，道:”舞池里这么多小姐都在展示舞姿，小姐就不想去一较高低？”

        丹遥回头看了看，唐蕴仪正在兴头上，跟她搭伴的男孩子身形容长，步子也熟稔，端的是一对璧人，回过头来笑道:“在旁边鼓鼓掌也很好，不是么？”

        她笑的自然算是亲切，却也是实打实的拒绝了这一场邀请，男孩子倒也识趣，微微侧身，手臂顺势一送，就在这一闪身的空挡，丹遥瞧见一个孔雀绿的人影。

        丹遥略略低头想了想，是了，那种微带醉意的颜色，自己与雪莹馈赠过，现在想想，似乎这以后也没见雪莹穿过。心下好笑，那样稀罕的颜色，除了雪莹那种寡淡的气质，旁人穿着，不知如何嫌弃。

        忍不住就想看看前头是何许人，正要过去，忽然前头骚动起来，留声机里的曲子还没停，唐蕴仪等一干人也不跳了，纷纷上前。丹遥此时也不好拥挤，只得护着盘子退在一边，听到唐蕴仪款款叫了一声叔叔。

        只听身边有女生道:“这是她表叔堂叔？”

        另一个道:“谁晓得，横竖她父亲结交多。”

        一个不屑道:“早就听说不只是个舞会，还是她的成人礼，果然各色亲戚人等都要到场的。”

        一个男生笑道:“你我若不是赶巧，这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大人物吧？听说这是……”说着附耳悄悄，后面的便听不灵清。丹遥回头看去，只看见女生且惊且喜的模样，口里道:“怪不得这些人都要来……”

        丹遥想着凭他是谁，自己快些回去二楼是正经。然而前头挤挤挨挨，正在发愁，身边一个男孩子道:“那边有个楼梯，我带你去。”

        正是方才邀请跳舞被拒的男孩子，丹遥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二楼？”

        男孩子挠挠头:“你方才不是从二楼下来的么？”

        一句话倒把丹遥堵了回去，二人逆着人流一路走到偏梯，丹遥思忖他对此地熟悉若此，笑道:“你是蕴仪的弟弟？”

        男孩子微微抿一抿嘴，艰难点头道:“算是吧。”语毕不甘心道，“为什么不是哥哥呢？”

        丹遥几乎要笑出声，又怕更进一步伤到了这位小男士的尊严，男孩子看她神态，赌气停下脚步，道:“你自己上去吧，料想也不会迷路。”

        丹遥点一点头道:“也好，不耽误你们瞧大人物。”登登登上了几步，回身道，“嘿，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子愣了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叫魏学昭，你呢？”

        丹遥道:“范丹遥，“她粲然一笑，”多谢你今日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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