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第章 月坠花折(2)
梦楚忽然拍手道:“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些吃食。”
唐公馆那时是自己去给她寻吃食,如今反了过来,丹遥觉的有趣。等待间十分无聊,窗外正四顾无人,便起了调皮的心思,勉力将湘妃竹的椅子搬了来赤脚踩上去,高跟鞋倒拎在手上,在窗户沿儿上一晃一晃,忽然听的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道:“二叔,我在这儿。”
这一惊非同小可,丹遥扔了手上的鞋子,蹲回了椅子上。只听悉悉索索的脚步踩踏着丛木,而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远远道:“你务要离池塘远着些。”
孩子道:“这有人在池塘边上呢。”
男人道:“再不听话,仔细回去你爹打你。”
孩子不服道:“你莫要唬我,你自己瞧这里,不是有双鞋子么?”
脚步声渐渐近了,丹遥想着是自己丢出去的鞋子,怕只怕要旁人误会梦楚顽皮,不成想身后“扑通”一声,旋即传来孩子焦急的喊声:“二叔你做什么?”
丹遥惊得起身,却也只敢把一双眼睛搁到窗台子上头,但见池塘里正有人奋力前游,恍惚像一条大鱼,在暗暗水塘里跋涉。小孩子在岸上兀自叫着“二叔”,丹遥低眉逡巡一回,看见自己那双银灰洒朱砂的高跟鞋,安安静静躺在草丛里,在月色下折出粼粼的光来。
大抵是怀疑什么人落水了吧?倒是个热心肠,丹遥想。只是寻常时候不是应当叫什么人来么?又转念想真要是来了人,自己这副样子,不是要闹出笑话。忙压着嗓子道:“嘿,那小孩儿,”眼见没什么反应,又探出半个身子,“小孩儿,那双鞋子是我的,快叫你二叔上来吧。”
小孩子回头,一双眼睛里黑白分明,黑漆漆的眼仁儿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半圈,转而把一双手廓在嘴上,道:“二叔,没人掉水里,这鞋是这位姐姐的。”
乌云遮月,池塘里头的人终于停下来,其实塘里水清且浅,那人站直了身子,也不过堪堪到得胸口。水声止住,他才终于与空闲听岸上一句劝,猛可得转过身来。
明明谁也瞧不清谁,丹遥却觉得那人平白松了一口气,这回是涉水返程,连“哗哗”水声也带着三分的从容,那小孩子早就伶伶俐俐把鞋子归还了丹遥,男人上得岸来,衣衫尽湿,反倒勾勒身材伟岸,丹遥觉得不妥,正欲背过身去,只见小孩子过去牵了男人的手,关切道:“二叔,你冷不冷?”
男人顿了一顿,道:“不冷,二叔现在不冷了。”又向丹遥施了一礼,“方才唐突,怕是惊扰了小姐。”
现在不冷,方才冷?丹遥觉得奇怪,想着该当说些什么,然而是客非主,也不知哪一句当说不当说。她觉得这男人目光炯炯,声音也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听过,然而直到男人牵着孩子离开,也没能想得起来。
落地钟敲了三五下,润夏终于坐不住了,赔小心道:“二姐姐这一支烟,怎么去了恁久?”
妇人玉臂轻抬,腕上翡翠镯子在水晶灯下光影流转,嘴上吃吃一笑:“那要看同什么人来,若是孤零零一支那也消磨不得许久,可若是两支、三支,那便是要久一些的。”她抹得一张牌,正在指腹摩挲,忽而面露喜色,“可算是来了。”说着将面前的牌尽数推倒,“你们还不掏钱!”
旁边一个年纪轻的,一壁扔出几个筹码,一壁轻笑道:“四姐姐可要手下留情些,咱们到还好说,杨家嫂子临时来替的,尽数输掉了,二姐姐岂不难看。”
妇人笑道:“瞧把你乖的,合着这整个儿桌子上,就你一个好人不成。”转而对润夏道,“瞅你坐立不安的,这两三把输的也急了,你且等着,我去叫人来与你看牌,也省的人说我欺负你。”眼风斜斜乜了过去,道,“老五,老五过来,与你杨家嫂子看牌面。”
张晋松手插裤兜,徐徐过来,妇人骂道:“磨磨蹭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张晋松还没说话,年纪轻的掩嘴笑道:“怕这里还有什么赵家、张家的姑娘小姐呗。要我说还是咱们四姐姐,老五什么人,现在叫你吓得,麻将桌都不敢围着。”
几个女人俱是一乐,张晋松也不生气,道:“不是怕着麻将桌,是怕四嫂,又向我打听四哥,你说他们两口子的事情,总向我打听什么。”
妇人“啐”了一口,道:“我但凡见着他几面,也不会与你多说一句。甭打量你帮他遮掩的事儿我不晓得。”
年纪轻的劝解道:“哎呀,这正是高兴的时候,四姐姐可别着急上火,回头手气也要不好。”又给张晋松使眼色,“还不坐下来给你杨家嫂子看牌。”
张晋松伸手捞了椅子过来,在润夏身旁坐下,一臂盯着牌面一臂道:“几位嫂子也是,成日家在家里凑个牌局也就算了,如今到了人家家里,还是要凑成一桌。”
妇人道:“你也不看看前头舞会,都是什么年纪的小姑娘,我们几个过去跳舞,不是叫人笑掉大牙,还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又意味深长道,“这人老色衰的,总得知道知道前后。”
张晋松道:“嫂子这话说得差了,前头舞会那些小姑娘纵然年纪小,可若论风韵,还是几位嫂子站得上风。”
妇人冷笑一声,年纪轻的却拿这胳膊肘拐了一拐,道:“老五原是中意大些的,也难怪那些小姑娘不入眼,我朋友那单位里,倒是有几个年纪大些的,管保知疼知热可人心,正适宜。”
妇人嘲道:“什么知疼知热,老五在咱们面前是个乖,可说到底还是个男人,同他那些哥哥一样,中意狐媚子逢迎罢了。远的不说,咱们润夏生的这般标致,又是个千般万般的好性子,不也同咱们几个一样?”
润夏想不到这话题兜兜转转,会扯到自个儿头上,一时间也忘了抹牌看牌,倒是张晋松长臂一伸,道:“杨嫂子,这是几位嫂子专意叫你分心的,你可要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战啊。”他也不预判,直接将牌面翻过来,将一个“一万”稳稳当当放进了润夏码好的排列中,“不然输了,我也是要被取笑的。”
润夏只觉得心里“咯噔”一沉,她微微侧头,正瞧见张晋松侧影,斧刻刀削一般,嘴角微微抿起,说是稚气,又有些十拿九稳的霸气。她想这位五少爷从前并不喜欢与人看牌,今日这般斗志,总不至于意有所指。
妇人道:“牌桌上,总有些话做不得数,可也有些话,偏是真心。我算看透了,与其给他们另赁金屋,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横竖他们今日是新人笑,明日也还是旧人哭,哭在自个儿这,多少还添个伴儿。”
年纪轻的笑道:“四姐姐又说丧气话,凭她是什么天仙,娶得进娶不进,到头来都得叫您一声姐姐,那孩子也得叫您一声娘,咱们啊,只管打打牌,说说话,还省了伺候的功夫呢。”她倒是不避讳张晋松在旁,想哪说哪。
妇人点头道:“这是真经。哎对了,前些日子我刚托人从上海带来一块料子,还得你带着我去找那位老手艺的师傅,才不算辱没那金贵料子……”
他几人说说话话,心思便分出一些,倒叫张晋松瞧出破绽来,低低在润夏耳边道:“咱们这就要和了。”说着便要动作,润夏情急,忙扯着张晋松衣角狠命一拽。
少不得再打一圈,又是张家的四少奶奶赢,恰巧二少奶奶回来,润夏又少不得陪着说笑一回又解释一回。二少奶奶磨着丹寇指甲,取笑道:“成日家不上牌桌,可是应了不进则退的老话,以后在家里,也不敢叫老五给看牌了。”
润夏本来低眉顺眼,这时节少不得偷觑张晋松神色,倒是如常,一时又觉得抱歉,解围道:“实在是我太过愚笨了,倒也不是晋松的差错。”
张晋松淡淡一笑,他当然看出润夏是刻意不去赢牌的,但也不去揭穿。水晶灯下室内恍若白昼,瞧得出杨家大少奶奶的耳朵根儿因着撒谎而笼上的一层红粉,他觉得这女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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