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时节正值腊月中，马上便要到正月，正月十九便是封后大典的吉日。

        叶盛的老家在晋南，家里境况并不好，除了那把家传佩剑，几乎是家徒四壁。

        父亲几年前跌了一跤，身体神志都受了重创，母亲虽然姓叶，但她的父母已经去世无处投靠，母亲和父亲几经商议，觉得有钱人拔一根毛都比自己腰粗，于是以死相逼叶盛改了姓叶，拿着盘缠前往京城。

        拿到银两后，叶盛却没再去找叶添或其他公子，他在客店中思虑了几日，觉得白珍珠说的话不是没理，自己既然来到京城，不作出事业便不想回去，但即使不走这些裙带关系，自己奋斗，在京城也会有出头之日。

        于是他退了客房，将赢来的银两收好，拿自己仅剩的盘缠，在京郊租了间极简陋的屋子。

        安置好后，叶盛带了包裹四处打探，隐约知道白珍珠可能在燕王府伺候，于是前往燕王府求见，要将包裹还回去。

        可燕王府的护院却极不友好，只告诉人不在，且一听他是白珍珠的朋友，都不让他进去坐等。

        于是叶添只好回去。

        京城寸土寸金，他所能租的起的地方，不过是京郊四合院的其中一间，这里住了其他几户均是外地来的小商贩，眼看过年便都回乡下去了，破旧小院空荡无人，只剩大雪漫过屋顶的吱呀声。

        寻不到白珍珠，他便决定先寻个事做，也略存些盘缠。

        叶盛中过进士，也擅长读书写作，便想寻一个装裱店或书馆文社一类的去处，可如今快要过年，几乎没有招人的地方，他游荡一天，只能再回到去处。

        年下冷的出奇，今日又突降大雪，叶盛深一脚浅一脚赶回家时，厚雪已将屋顶树枝压断，生生将房屋砸出一个大洞。

        叶盛傻眼，这里本就冷的要死，全靠炭盆勉强支撑，如今连屋顶都没了，晚上岂不是要冻死。

        叶盛无奈，只得翻出那天赢来的银两，重新寻了个暂能栖身的住处，他默默算好拿出多少，想着有了收入，便补齐还给白珍珠。

        又过了几日，京城一家名为缀玉馆的书馆正招募编辑，这家正在京城最繁盛的城东，与皇城相距不远，兼卖些书画扇面、古玩珠宝，也组织达官贵人、公子小姐来喝茶作对，很是风雅熙攘。

        趁傅行驰被姚弁星拉着学习礼数，白珍珠偷拽着小月溜出来，正钻进这家缀玉馆里。

        “你看这镯子怎么样？”白珍珠指着架上一只玉镯问：“这种水头很少见，要不试试。”

        “我不要。”小月摇头，“我要那只紫色的。”

        “你懂什么，紫色翡翠，都是见光死。”白珍珠拉着她手，劝告道：“听干爹的，买只冰透透的，更耐看。”

        虎延晖做的饭太难吃，于是小太监宝儿也被白珍珠唤来伺候，此刻拎着包袱在旁作陪，低声道：“大小姐，您就听白干爹的吧。”

        一句“大小姐”，听的小月心花怒放。

        小月正要开口，叶盛正从正门进来，他在门口停顿片刻，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衣襟。

        好巧不巧，那日的锦衣卫佥事云少爷云之逸，也后脚跟了进来。

        白珍珠一望见他，便将小月拽进了柜台，吩咐宝儿道：“你去听听，那两位公子在说什么。”

        叶盛是来缀玉馆应聘的，但刚刚踏入缀玉馆，就听到有人叫他：“盛公子！”

        “盛公子也来看看古玩？”他回头，看见云之逸笑着走来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薛老板，来这里转转，却也没收到什么好物件，你呢？”

        缀玉馆的管事从柜台出来，喊道：“刚刚哪位来参加招募的？”

        叶盛怔了一怔，但没有应，看着云之逸摇头道：“我也没有。”

        云之逸喃喃道：“奇怪，我最近约白公公出门，都没有见到。”

        又问：“你是随他一同来的吗？”

        叶盛礼貌道：“没有，我也没见到他。”

        云之逸也不生气，他转转眼珠，似乎恍然大悟道：“别管他了，正巧我要去薛兄府里，你也一起来吧，我们坐坐，用个便饭。”

        ……

        薛府也在京郊，却是因为城里实在放不下，才住在郊外。

        前几日去的叶府虽大，但碍于官职身份，还是收敛低调了诸多，薛家是商人，于是此间的薛府却极尽奢靡之能事，就连瓦片都鎏了层金粉。

        薛少爷名叫薛芝，说话极为客气，盛情邀请叶盛与云之逸一同用膳喝茶，三人只坐着攀谈，就已到日落。

        晚膳用完，薛芝扣扣桌面，立刻有几位穿着不俗的侍女入内。

        为首的侍女穿莲青长衫，浅笑着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盘中不是它物，正是一副翡翠制成的骨牌。

        叶盛万没想到，迟疑后低声道：“云兄，我今日出门太急，身上……并未多带银两。”

        “这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云之逸闻言非但不失望，反而来了精神，“再者说，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输呢？我照应你。”

        这场牌局下来，居然到了二更。

        叶盛很少推牌九，薛芝和云之逸都是此间高人，但这一夜居然是他险胜。

        虽是险胜，但筹码极大，叶盛拿到的竟比上一把还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输家薛芝却毫不在意，还派了马车将他们送回。

        马车上，云之逸和他随便扯了些东西，不经意问道：“这几日间我都没见到白公公，盛公子和他是好友，最近有见到否？”

        叶盛摇头，如实答道：“听说他在燕王府，我便去了几次，可都没见过。”

        “燕王府？他才不会真去伺候。”云之逸失笑，“他要么在哪里推牌，要么在他干爹府里，搞不好还有个外室呢。”

        叶盛不明白太监要外室来做什么，无奈的摇摇头。

        马车行至叶盛住处，云之逸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此处如此简陋。

        叶盛觉得此处已经很好，倒是也不尴尬，坦然一笑。

        云之逸送他下车，浅笑道：“见到他时跟他讲一声，我要请尊檀香观音，行个方便。”

        叶盛点头，但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

        云之逸说的也不对，白珍珠确实恪尽职守，日夜在燕王府照料。

        又过了几日，离春节更加近，瑞雪漫天，白珍珠为小月新制了衣服首饰，均是明艳欢快的颜色。

        只是他一招呼小月来试，傅行驰就满脸阴森。

        “这是外衫罢了，我能看到什么？”白珍珠无奈，又举起衣衫，傅行驰一记手刀杀到，砸在他手腕上。

        白珍珠疼的直吸冷气，倏尔道：“你一直用左手么？”

        傅行驰没有回答，不愿理他。

        白珍珠忽然想到，之前在建州时，傅行驰就一直惯用左手。

        他记得，燕王一直是用右手的，这点倒被他忽视了，赶忙问：“你用左手，虎延晖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傅行驰摇头。

        “算了，估计也没人知道。”白珍珠摆摆手，忽然起身道：“王爷，你也有礼物。”

        礼物？傅行驰对他本人都十分不屑，更何况是他的礼物，但当白珍珠拿出来时，眼中还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神色。

        白珍珠提着把剑，怕他施展不开，几步上前推开房门，在漫天飞雪中抽出剑锋，侧脸笑道：“你试试。”

        这把剑极窄，剑锋冷冷透出青刚色弧光，锋利却盈润透亮，如同千万次打磨的翡翠。

        傅行驰不想理他，却忍不住接过剑柄，一招左手剑使得干净爽利，剑锋划过夜空，将落雪劈成两片。

        比起杀狼之时，这两下已经像模像样，看来虎延晖确实有两下子。

        小月忍不住鼓掌，傅行驰挥手收剑，小心翼翼，窄袖拭去落雪。

        他没有说话，眼神中兴奋难掩。

        白珍珠展笑，哪个英雄少年不想拥有一把名剑？

        只是前世时，少年燕王是没有佩剑的，他的第一把、能称得上是武器的利器，是从敌人的手中夺来的，那当然不是什么好物件，莫说劈风斩雪，可能连切瓜都费劲。

        所以每换一个战场，他都需要重新在尸山血海中夺得一把武器，可能是刀、可能是戟、可能是地里的叉子、可能还是辽人善使的弯刀，所以他每样兵器都极其精通，被人看作天生嗜血的杀神。

        “回来吧。”白珍珠招呼他们，动手将门关上。

        傅行驰适才回神，他犹豫一阵，还是极小声道：“谢谢。”

        他的表情居然有些羞怯，甚至有些……可爱。

        白珍珠没有调笑他，只是微笑道：“其实，今天是王爷十七岁生辰，虚岁就十八了。”

        “生辰？”小月虽搞不清她哥哥现在具体是什么官职，但也知道算是个大人物，于是问：“王爷的生辰，怎么不庆祝呢？”

        “因为是三皇子的忌日……”白珍珠回头，感觉傅行驰瞬间有些说不出的失落，马上懊恼道：“怪我怪我，这个不提了。”

        傅行驰仍有些闷闷，白珍珠贴过去，柔声道：“王爷……”

        他有些吃惊，感觉傅行驰长高不少，身上肌肉也比初见时更紧致、蓬勃……

        “白干爹！”此时，宝儿喘着气跑进来，缓了好久在门外道：“那个叶盛，他又来了。”

        “不见。”白珍珠皱眉，“不是吩咐过……”

        “他受伤了！”宝儿推开个门缝，看到傅行驰急忙跪地，接着道：“好像，都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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