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夏（四）

桌上盘中只剩下几块白肉翠衣东倒西歪，夏周舟靠在沙发上环膝，饶有兴趣地看着投影仪在幕布上播放的电影。

        《爱在黎明破晓前》。

        “iliketofeelhiseyesonmewhenilookaway（我喜欢他在我目光移开时，偷偷看我的感觉）……”

        夏周舟泛滥起多余的情绪，她没头没脑地问道：“喜欢一个人，眼睛一定会闪闪发光，一定会发现他在偷看自己吗？”

        白纪远瞟了她一眼，“等我能演出喜欢一个人到死的感觉和神态，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白纪远望着夏周舟时，眼里有光，像树林午后粼粼流淌、静谧无声的溪水，就连涟漪也温柔。

        夏周舟没看到。她思绪迷路，也没有接话，只是余光中，夏周舟能在可见范围内看到白纪远最上面有点透的发丝，那额前的一簇折射出几道银光的横截面，他发梢柔软，折射出的红色显得多情。

        电影接近尾声，夏周舟合着拍子轻哼。

        oh

        thisislife

        andeverything\''sallright

        ……

        趁着落幕最后一点熹光，夏周舟凑到白纪远耳边问：“你猜，我会送你什么？”她喉间干涩，尾调晕出丝丝的嘶哑，与往日里不太同。

        热风拂到白纪远的耳蜗，热气往里钻。

        白纪远微红的耳尖藏在碎发丝里，他照单全收夏周舟突如其来的坏心情。他挑起她的指尖放在唇间轻吻，甘之如饴，语气真诚添杂不易察觉的笃定，似是别有深意：“会喜欢的。”

        ----

        回到寝室，夏周舟把白纪远送的礼物盒拆开——是亚马逊kindle电子书。

        躺上床后的夏周舟嘴角还挂着笑，此时此刻她依旧清晰记得自己说完礼物后，白纪远眼里的惊愕和紧接着两人默契的相视而笑。

        “这样的话6月6演唱会，我们不就有四张乐队的门票了吗？”

        夏周舟把手举过头顶，掰着手指细细算多出来的两张门票能干嘛。

        ----

        翌日，夏周舟询问江茉要不要一起去看演唱会。

        “这周五？”江茉有了上次被灭绝师太课堂当众抓包的经历，目前已经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她把臀部挪到靠夏周舟边上一点，偏头幅度不明显，仅用两人可听见的音量窃窃私语。

        “对啊，八点开始。”

        江茉嘴一撇，表情纠结，抓着笔杆的手心捏紧又松开，“算了。昨晚我和李霨年吵架了，现在还在冷战。”

        “又？”夏周舟不可思议地挑眉，顺手在书上的关键知识点下面划线做临时的重点记号。

        江茉怀疑她在一语双关，记号是给她和李霨年的恋爱经历标上瓶颈期的鄙夷，张望过来，江茉嘲笑她是一心二用的典范。

        夏周舟不理她的挖苦，继续虚心请教：“感觉吵架是你们家常便饭啊。这次是什么理由？”

        “他周末出去聚餐，不接我电话，喝得烂醉如泥，要不是他舍友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他部门团建去了。”江茉越说越烦躁，语气也凶悍起来，在空白的课本上画了一只猪头，旁边恶狠狠地标上李霨年的三个大字。

        夏周舟一时不知道如何评价，她在心里代入，评估后果：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她和白纪远身上，自己好像也不会多生气，最多会担心吧，但好像白纪远不会不告诉她。

        此题无解。

        江茉突然八卦起来，“你和白纪远一次都没有吵过架？算了，热恋一个月，是这样的。以后有你受的。”说到一半，她又摇摇头摆正身体随心记了几句教授强调的重点标在课本上，至于对应的具体知识点在哪，江茉在浩瀚的文字里已经找不到了。

        “不过你不担心吗？他那么帅，主动贴上去的女生必定多如牛毛啊。”江茉不怀好意地煽风点火。

        夏周舟一愣，表示自己没有想过这么多问题。

        “你不嫉妒吗？他微博上也越来越火，还是模特圈里的，你都不担心吗？”江茉的问题如连环炮一样攻击夏周舟的语言堡垒。

        看到夏周舟犹豫的神色，江茉反倒给白纪远默默上了两根祝福的蜡烛。“我反倒觉得白纪远有些可怜起来了。”说完，她彻底把心思拉回课堂。

        夏周舟在一旁自我反问，为什么她和白纪远不能是个不落俗套的意外呢？

        她只是很信任白纪远，而且，他也很喜欢自己，但是为什么呢？夏周舟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嗡嗡乱飞，挣扎在自己缠线的思绪里。

        ----

        多余的两张票最后被白纪远送给了祁欣然和隽宸。

        两张在内场a区，两张在内场b区，位置相连，只隔着一个过道。

        看演唱会的那天晚上，白纪远水色红亮的发隐约有些褪色，冒出黑色发根。

        现场强烈氛围下，夏周舟笑他显眼，像一朵粉色微醺的晚霞。

        灯光闪烁，灯球照出的彩色的光从观众席变幻万千地闪过。白纪远忽的正经道：“夏周舟，你信不信有一天我能站在上面叫你的名字，向你表白？”

        未来遥远，她是一个只会制定短期计划的人。可夏周舟直愣愣地看着他，望见对方眼里自己的倒影，心里的声音一溜烟蹦出口：“我信。”

        而后她狡黠，两眼难得笑出弯弯弧度，硕大的镜框都挡不住奕奕神采：“那你加油，争取今晚……”

        台上热场的小众歌手率先出场，“砰”的一声轰动四座，高声不断。

        夏周舟踮起脚，伸出胳膊环住白纪远的脖子，她压过音乐大声朝他耳边说：“争取今晚成为上台的幸运观众！”

        ----

        祁欣然和隽宸姗姗来迟，仅仅只是和他们打完招呼就入座了。

        伴随强烈的烟雾味道，演唱会被推入新的高潮，周围的人站起来连蹦带跳，熙熙攘攘间主唱的声音时断时续，都是大家激动的跟唱和尖叫。

        夏周舟小幅度地摇头晃脑，当唱到乐队的经典情歌，白纪远突然转过身在夏周舟耳畔轻哼，她望向他，笑意盎然。

        互动环节，大屏幕在全场滚动，所有人屏息凝神期待幸运观众，夏周舟忍不住扫过身边的过道，旁边的两个位置却空着。

        她幻想过隽宸兴致阑珊的模样，却唯独想不到两人会中途离开；她不知道隽宸和祁欣然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可能总归是不太喜欢。

        夏周舟心情忽然低落，作祟的原因无非是她又一次清楚地明白自己与隽宸多么不同。

        最终大屏幕落在了白纪远身边的那人上，选中的那个大叔喜极而泣，被主场亲自邀请上台。

        白纪远的半张脸还被框进显示器内，引得一片吸气声，就连乐队成员也饶有兴趣地发出“哇哦”的惊叹。

        夏周舟帮他录视频、拍了照。

        演唱会的最后，夏周舟拿到了吉他手洒下来的拨片，她把那小小一枚捏在手心，舞台耀眼的灯光黯淡下去，人群往外扩散，依依不舍。

        白纪远牵住夏周舟的手，等他们出去了，夏周舟才觉得拨片硌手，手掌心被印出点点的红。

        看完演唱会，远离人群，再兴奋的心情都会逐渐变得空虚，夏周舟拿出手机看消息，不经意就看到了祁欣然的微博——掐着时间发了演唱会和两人逛街的照片。

        夏周舟心里五味杂陈，她关上手机，实在是无法做到为隽宸辩解。

        六月晚风燥热，但不至于烫到骨子里，晚上十一点，公交已经停了。

        白纪远说打车回去吧。

        夏周舟看着隐隐透出光亮的天空，“我们走到别的路上再打的吧，这里太乱了。”

        路灯将脚下照得一清二楚，白纪远与夏周舟并肩，人群拥挤，夏周舟的眼神望向虚空，没有聚焦。

        “抱歉，我有点……”途径人流稀疏的地方，夏周舟有了勇气，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高中的时候，我喜欢过隽宸。我一直很喜欢《小王子》，有一次他看见我边看边哭，特别温柔无声地安慰我。”

        她朝白纪远扔下一个重磅的炸弹，换来白纪远扣住她的五指，他用柔软的指腹抚摸她中指的老茧。

        他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有藏在眼底的不甘心。

        夏周舟自顾自地说：“但特别尴尬的是，他不喜欢我。尴尬的情绪发酵得越来越膨胀，到最后不敢面对他。而且，其实我发现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他，我只是很难接受他和我高中时候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甚至不愿意听完我喜欢的乐队演唱会。”说完，她的眼眶微红，像一抹胭脂。

        白纪远摸着鼻尖，脚步停顿几秒，他看她，眼神晦涩难辨，“是吗？高中时候难免会喜欢一知半解的人。你现在喜欢的人是我，夏周舟。”

        他的话像是无声的安慰，对彼此都是。

        夏周舟哭得狼狈，脸上湿漉漉的，泪如滂沱大雨。

        “你喜欢我什么呢？”她带着哭腔，恣意发泄积压已久的情绪，烧心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像一团火猛烈地跳动灼烧，上气不接下气。

        从再遇隽宸的惊喜到后来的失望委屈，再然后与白纪远在一起的惶恐不安——白纪远攀登得越来越高，夏周舟还在原地踏步，这不是信任能解决的，就像江茉说的，会嫉妒会担心。

        “喜欢你有时候像个天才有时候像个白痴，哪哪都可爱，想逗你抱你搂你靠近你亲，还喜欢把自己额头靠在你的额头。”白纪远说得温柔，他青涩地抬手擦拭去她脸上断线的泪珠，伸出胳膊把夏周舟圈在怀里。

        夏周舟抽泣，她用手背抹掉眼泪，眼泪像珍珠盛不住，从圆弧的手背上滑落沾到白纪远的衣服上。

        “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有四根刺，现在才知道你只有四根刺。所以不要喜欢隽宸了好不好，夏周舟。我比你想象的更喜欢你。”白纪远捧住夏周舟的脸，他说得轻柔又严肃，用手指揩掉夏周舟挂在眼睑和睫毛上的涟涟泪水，白纪远在夏周舟呆愣瞪大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白纪远耳尖和鼻端后知后觉泛起红，两人面面相觑，俱是红脸白皮。

        现在才知道害羞，白纪远忽而从胸膛震出一声笑来，他狭促地眯眼把夏周舟的脸往自己鼻尖凑，自己也弯下脖子，他声音磁性，像是从心里冒出来的低喃：“夏周舟，你比月色迷人……”

        夏周舟心里酸酸涨涨，只能看到对方越来越大的脸，然后唇间触觉到轻轻的一碰。她失控的表情逐渐雨霁天晴，眼睛还是湿润的，从水色中捉到对方长翘的睫毛，夏周舟脸上被发丝蹭得痒痒的，恍惚看到了彩虹。

        四周静悄悄的，光是昏橙色的，人行道上一面是高耸的围墙，一面是遮密严实、连成一片的法国梧桐。

        白纪远这次却不愿意浅尝辄止，他鼻音粗重，眼里有风吹进去的热意。

        动作比起往常不算轻柔，粗糙、急切，毁天灭地的窒息感宣泄白纪远的占有欲和滚烫欲望。他手臂用力把夏周舟摁在胸膛间像是揽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藏。

        夏周舟也不反抗，任由自己的双唇被舔舐吸吮得殷红水润。

        唾液相交，一股清清凉凉薄荷糖的味道。

        等白纪远松开夏周舟，他轻轻撩开夏周舟耳边的碎发，坏笑地揽住她拥入怀，亲她的额头、眼尾，他声音沙沙哑哑像含着冰块，吐出来的气息却滚烫炽热：“我这么安慰你，你可千万要好好爱我。”

        “还有，我看见了你哭的样子，你以后不会看见我也不说话了吧。”

        夏周舟听完，隆起眉心，很浅很淡，她嘴一撇，又害羞又有些甜，手握紧想抡他拳头。

        白纪远用掌心包住夏周舟伸过来的手，他牵住她，两人的手一边走一边在空中轻轻地晃。

        回去的路上，两人手一直牵着坐在后排，夏周舟的头靠在出租车的窗户边，失神地望向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她终于反应过来——青春是场声势浩大的涨潮，伴随潮落就会不可避免地走向人生的下一步。

        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宿舍门禁时间。夏周舟只好去白纪远的租房。

        换上白纪远早就给她准备好的拖鞋，夏周舟趿拉着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框边张望。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只有简单的单格衣柜、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除此之外就是摆在外面的衣架栏，挂着满满一排衣服——全是白纪远日常的私服。

        白纪远收拾好自己的卧室，拿了一张薄毯让夏周舟将就一下。

        “那你睡哪？沙发吗？”

        白纪远点头。

        夏周舟上下打量他的高个，实在难以想象他蜷缩在两个人窝一起都稍显拥挤的沙发上。

        “要不还是我睡沙发吧。”夏周舟面露豫色，抱着毯子上前抓住白纪远的衣角。

        轻轻用指甲盖给夏周舟一个爆栗子，白纪远乌黑的眼珠酝酿出危险的深意，“笨蛋，你在客厅睡觉怎么锁门？不能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就掉以轻心啊。”

        夏周舟瞠目结舌，捂住自己的眉心觉得那处热得发烫，顺着神经烧得她心跟着剧烈跳动蕴散出格外的热度来。

        “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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