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忽视的郎君

玉心抱着几只黄毛绒绒的小鸡小鸭，坐在廊下喂米。

        郎君换了青衫，踱步而来。

        玉心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接着看小鸡啄米：“锅里温着饭菜，刚做好不久，你可以去吃了。”

        郎君饱含歉意地作揖：“姑娘，方才是在下无礼了，姑娘若是有气，尽可惩治在下，在下断无怨言。”

        “阁下多虑了，我并不生气。”玉心谦和一笑。她活了近千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话虽如此，可在下心中始终过不去，往后姑娘若有需要，尽可吩咐……”

        “阁下好生养伤便是，此处不是阁下能久留之地，伤一好，便离开罢，我无甚需要吩咐你的。”

        郎君只当她在下逐客令，不由得愣神，旋即苦笑喟叹：“茫茫天地，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玉心一拍脑仁，糟糕，忘了他还失着忆。

        她想说“天地之大，四海为家”，但考虑到凡人与神仙必是不同的，不能按她平日里处事的习惯度之，于是只好将这八字生生咽了回去。

        某只小鸡被主人抚着脑袋，舒舒服服地眯上眼。

        玉心嘴角微弯，真可爱。

        土地公送来这群小家伙，日后可让她如何舍得宰？

        唉，要不让土地公拿回去罢。

        “你日后没什么打算？”玉心问他。

        郎君垂眸，长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那你便留下罢。”玉心没等他开口，便抢先了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忘却之事，终有记起的一天，但我率先言明，我不养闲人，你得学会自己打鱼。”

        郎君笑道：“姑娘放心，在下决计不给姑娘添麻烦。”

        “也别叫姑娘了，日后总要相处，唤我玉心便可。”玉心思忖少倾，“阁下姓唐？”

        郎君愕然：“玉姑娘怎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蔽膝上啄米粒的鸡崽鸭崽被一只只捧到地上，玉心委托郎君替她照看片刻。

        郎君接过米粒，单膝蹲下去喂小家伙们。

        小家伙们瞅了他手中米粒一眼，嫌弃地扭过头，叽叽嘎嘎追着玉心跑去，娇嫩尖细的嗓音萌得女主人整颗心都化了。

        玉心蹲下身，指尖轻柔地点点摸摸这些小脑袋们。

        “你们呆着这里，不要乱跑哦。”

        可它们岂会听话，见蹦了几下没蹦上楼梯，又跑回廊下玩闹，西一只东两只，三三两两早就玩疯了，根本不理郎君。

        郎君看着手里的米粒：“……”

        玉心拿了支箫下来，血迹已经被她清理干净，箫上刻了一“唐”字，郎君一看便知。

        “有何印象？”玉心问。

        “并无。”郎君将箫还给她。

        外头响起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鸡鸭崽子们个个打颤，四下里乱跳乱叫。玉心抱起它们安慰，而后放入窝里。

        阴云不久便散去，天朗气清。

        清风镇镇东，一辆华贵的马车飞驰在路中央，两旁行人匆匆让开。

        云舞眉心微拧，不由想起前些日子来这儿的贵老爷。

        他从京都过来，同样是坐着马车。

        清风镇的人从不搭乘马车出行，稍微富裕的人家平日里都是坐的牛车，马匹都被朝廷征集去训练成了战马。

        云舞有种不好的预感，短短数十日，就来了两位坐马车的贵客。

        若非那位贵老爷买光了一个镇上能卖的种子，她兴许还不至于怀疑这辆马车中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舞最快的反应，便是跑回家，寻父亲大人。

        不料撞上了一人，顿时吓得向后踉跄退了几步。

        玉心赶忙扶稳她：“小心。”

        云舞见是她，笑着点点头，以示谢意：“又见面了。”

        玉心也笑：“我上街逛逛，顺道把昨夜写好的稿子交予你。”

        “这么快？！”云舞惊诧着问，“你不曾构思一下？”

        “不求名不求利的，看得过去便可了，何必过于苛刻自己，劳心伤神的。”

        云舞面露赞许：“也是……哎呀！光顾着跟你闲聊了……”

        “你有急事？”玉心问。

        云舞摇头：“也……谈不上，方才过来那辆马车，你可见着了？”

        玉心忽而产生了兴趣：“那辆马车，有问题？”

        “我不知道……”云舞目光倏地一亮，抓住玉心扶着她的手，问道，“心心，我能信你吗？”

        玉心眨眨眼，不理解她为何这般问，只道：“这要看贵小姐是否愿打心底信玉心。但，若非要一个答案，玉心以为，小姐可以试着相信玉心。”

        云舞道：“我该相信你啊，自从看了你的稿子，我便想相信你了。

        “虽说写的是神魔鬼怪、宠妻之夫，然而短短三十页，为救天下苍生而牺牲的志向便已表现得淋漓尽致，此等作文功力，你是本小姐见到的当事第一人。

        “我问过掌柜的，你写下的这三十页，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且能保证字体俊秀工整，笔迹之中，我甚至窥不出丝毫慌乱。

        “我想，心心你若非熟记此文到不漏半个字，便是有惊天作文之才，求道救民之思，可当世之中，我尚未见到过此类惊天之文章。

        “故而你是当知无愧第一人，你之所思所想，文中所彰显的志向，也是云舞的志向……”

        云舞言及此，悠悠一叹：“可惜你我皆为女儿身，只空有一腔热血抱负，而无处实施。”

        玉心有些委屈，无奈辩驳：“我没有……”

        那是师尊整天在她耳边哔哔，强行灌输的思想，与她何干？

        面对云舞自以为的赞美，玉心深觉跳进黄泉也洗不清了。

        云舞目光灼灼，拉起玉心就走。

        跟在玉心身旁，一直被忽视的郎君冷冷看着她们，触及到玉心回头望着他的目光，却又微微一笑，点点头。

        云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正是方才见到的那辆。

        玉心和云舞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谁也没多说。

        绿衣丫鬟小翠见到门口的云舞，笑着迎了上去。

        云舞不待她开口，便道：“我爹呢？”

        “老爷在偏厅待客。”

        云舞皱眉，爹爹从不在偏厅待客。

        玉心轻轻按了下她的肩膀，朝她舒然一笑。

        然而侧厅并无人在。

        云舞：“莫非小翠记错了？”

        玉心观察着房内陈设，指腹轻轻滑过一个插着冬梅的冰裂纹瓷花瓶。

        云舞忽而起了捉弄她的心思，环着手揶揄道：“人道非礼勿触，你倒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玉心讪讪收回手：“抱歉，我忘了……”

        云舞憋着笑，挑眉看她：“忘了？”

        玉心脸上拂过一抹羞愧的神色，却不过转瞬便冷了下来。

        云舞被她骤然拉出门，面露不解，想要询问。

        玉心做了个“嘘”的手势。

        戴着帷帽的女子最先出来，虽然动作幅度极小，玉心还是能灵敏觉察到，她看了过来。

        戴着黑金面具的黑衣侍卫紧随而出，目光凌厉地扫了一下转角，继而唇角微勾。

        云老爷最后出来，垂着眉眼，紧抿双唇不语，看似毕恭毕敬。

        三人都没说话，由云老爷带路，领着另两人离开。

        玉心、云舞站在旮旯处，不动声色地看着。

        玉心有些诧异云舞的淡定从容，不料下一刻，云舞抬脚就要跟上去。

        玉心拦住她：“那是你爹？”

        “不错，我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云舞不似寻常女子，平生熟读兵法典籍，较之一般女子是要聪慧些，否则方才便冲出去了。

        玉心：“那就更不能去。”

        云舞：“为何？”

        玉心：“他们本就不会伤你爹，但你若被发现，你和你爹反而危险。”

        云舞：“我知道，但这其中必有阴谋。”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若是此时过去，只怕早有埋伏。”玉心道。

        “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离开？”云舞有些不甘，忐忑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玉心并不阻拦，任由她向外跑去。

        她回头望了望偏厅，那两人很奇怪，云老爷在此建了暗室，便更奇怪了。

        也不知云舞此番一去，会不会出事。

        郎君从树上跃下：“可要帮忙？”

        玉心摇头：“她自己选的路，我们管不着。”何况此事与她本不相干。

        一阵风吹来，风铃声声。

        “你方才去哪儿了？”玉心问。

        郎君道：“镇西许贤家，你不是要寻他？”

        “这么快？”玉心惊呼。

        从镇东到镇西，再回到镇东，这速度着实骇人。

        郎君耸耸肩，无奈一笑：“轻功好，没办法。”

        当然也多亏她先前提了云舞一嘴，云府家大业大，他在大街上随便拎个人都能指路，故而来回自也是极快的。

        “哦……”玉心垂眸，忽而一阵掌风向郎君劈去，郎君偏头躲过，继而伸出手来格挡她的招式。

        梨白的杏花因两人突如其来的打斗落了一地，下雨一般，煞是缤纷好看，连丫鬟小翠都看呆了。

        两人衣袂翻飞，来回过了数十招，谁也不落下风。

        郎君不知为何，陡然松懈下来。

        玉心一掌朝他胸口拍去时，幸亏反应够快，致使力道大减，这才没伤着郎君。

        郎君却还是捂住胸口，踉跄退了几步，佯装不敌。

        “你怎么……”玉心皱眉，着急的话语中透着明显的不悦，“你身上还有伤，突然这样有多危险，你懂不懂？”

        这话说完，玉心不由惊了一下。

        她貌似，许久未曾这般训人了。

        “我知道。”郎君笑道，“可这天快黑了，再打下去，许贤怕是要闭户不见客了。”

        玉心哑然。她看着郎君蹲下身子，不由问道：“你做什么？”

        “我背你去，兴许能在许贤闭户前赶到。”

        玉心愕然。

        她还以为他要数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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