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雪球与手

第二天，何无有还未起床，便已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想必是雪儿剑舞之声。

        何无有心中叹息，起床收拾了一番，缓缓推开门，就看见雪儿正坐在台阶上，假装盯着旁边丛里的草儿发呆，私下里小眼神不时瞅瞅他。见何无有走到背后，雪儿便转头说道：

        “咦？无有哥哥，你醒了？要吃粥吗，锅里还有粥。”

        何无有点了点头，问她道：“你吃了吗，一起吃吧？”倒也没戳穿她。

        “我吃过了，不过还可以吃一点点，嘿嘿……”雪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略显可爱。

        两人吃过了粥，何无有收拾了碗筷，便和雪儿一起出门。

        两人沿着下坡路在村子里溜达，雪儿开心地到处乱跑，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沿途遇上的村民都热情地和二人打招呼，相比之下何无有就显得生疏些，只是尴尬地微笑致意。

        忽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影，一边搭住何无有的肩膀，说道：“在逛什么呢？”另一边还和村民热情地交流。

        “带小雪出来散散心。”何无有习惯了李道三的自来熟，倒也不讨厌，还反问他一句，“你呢？”

        “考察。”李道三摇头晃脑，神神叨叨。

        何无有疑惑地问道：“考察什么？”

        李道三若无其事地说道：“一些话题吧，类似于理想田园之类的东西。”

        “……”

        “就是我虽然此前也听说过这种类似于桃花源的世外之地，但一直觉得太过理想化，基本不可能实现，但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眼前了，所以我一直在观察。”李道三解释道。

        “想必你也听藏叔说过，这个村子已经存在三百年了。”

        “三百年，真的足以发生很多事，即便解决了生存的所有基本问题，单单一个人心二字，便足以摧毁整个村子，”李道三表情略显严肃，“相比之下，社会分工、野兽侵袭，这些反倒是次要的问题了。所以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村子究竟是怎么形成，又是怎么维系下去的呢？”

        何无有饶有趣味，心想难道这李道三一直赖在这里就是为了考察？便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族群刚搬来时是一个王族，上下必然等级有序，而如今简直可以称得上人人平等，你看藏叔他虽是族长，其实他同样也要下地劳作，这点我最为惊叹，说明当时的领导者，是有大格局的，不仅如此，还有绝对的力量，否则即便他有心改革，他的族人曾经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接受，换句话说，他有绝对的权力。”

        “有趣吗？所谓绝对的自由平等竟然要从绝对的权力中演化而生。但这也不奇怪，这和所谓的法一样，是保护弱者的一种方式。说到这里我倒是特别佩服那位，心志之坚定，确实是常人难及。”

        “即便如此还不够，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何无有听他说这些理，是以前没听过的，虽然不太明白，但觉得还有些意思。

        “教育，我说的难听点啊，所谓人的教化，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当然，让人们接受这样的田园生活，资源丰富、社会安全，相应的劳动换取自己的生存，还是相当容易的，毕竟对于下面的大多数人来说这简直是理想生活。”

        “但这样随之而来的问题就太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在幸福和平安定的生活条件下，必然造成人口的暴涨，本来就是圈地自闭，资源和土地不可能无穷无尽，不可能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所以第一条件，就是不能无节制的生育。”

        “这一点可是很难做到的，即便是教育我也想像不到它是否能真正起到效果，但这片区域维系至今，第一代缔造者早已不在，若做不到人的教化、控制人口增长，资源短缺。绝对权力消逝，又缺乏代替的权力机器，必然产生争端，绝不可能是这副和平的模样。”

        “总体说来就是，一个安全又幸福的低欲望社会，很奇特吧？因为这说法本身就是前后矛盾的，”

        “还有……”

        李道三本还想展开说说，见何无有听得愣了神，便突然换了一副脸色，贼兮兮地笑道：“哈哈，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带你俩去个地方。”说完便邀着何无有往山上走。

        三个人在路上走走停停，一路上李道三谈天说地，何无有还真觉得他懂得挺多，虽然有些听不明白，但感觉很厉害。

        正巧路边遇到了要上山去的阿藏姑娘和阿武二人，李道三便招呼道：

        “两位上山干什么去？一起走啊。”

        本是正常的一问，阿藏姑娘的脸却红了，阿武也有些尴尬，连忙说道：“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走走。”

        李道三也不管二人异状，便说道：“那正好啊，正想让何兄弟和照姑娘去我屋里看我新做的雪车，你们也没见过吧，不如一起去？”

        两人不好推脱，便只能答应下来。

        到了小木屋，说是雪车，其实就是几块木板钉起来的浅口盒子，共有两个，李道三让何无有和阿武一人拖着一个，几个人便继续缓缓地往山上爬。

        到了山顶，李道三给几人介绍这“雪车”的用法，其实就是坐在里面，从雪山上滑下去，山坡不高，也就十几二十丈，很快就能到坡底。

        到了分配“雪车”的时候，李道三便说道：“我不玩了，这东西我玩了好多回了，就想和你们分享分享，你们四个人，不正好两人一辆？我来帮你们推就好了”

        其实在心里想道：我李道三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谁是多余的，这还用看吗？

        于是四人便组好了队伍。

        阿武扶着阿藏坐进“车”里，自己再坐进里面，静待出发。雪儿倒是特别兴奋，自己兴冲冲地就上了“车”，还疯狂朝何无有招手，示意何无有上“车”。

        李道三在旁边暗暗观察着，心里感叹，青涩的感情啊，啧啧。

        等四人都做好了准备，李道三便大喊道：“准备好了！一二三，走！一二三，走！”

        阿藏和雪儿都张开双臂，兴奋地大叫。何无有小心翼翼地护着雪儿，倒也没什么奇异的感觉，不过看到雪儿高兴，他便也觉得有趣了。

        不到一会儿四人就都到了山底。

        雪儿的脸红扑扑的，下了车兴奋地看着何无有，何无有看她意犹未尽的样子，笑着问道：

        “还想玩？”

        雪儿兴奋地疯狂点头，何无有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提起“雪车”，说道：“走吧。”

        另一边，阿藏姑娘也表示想再来一次，虽然阿武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好，但也架不住阿藏的热情，只能带着“雪车”跟着三人往山上走。

        又到了山顶，便见到李道三正躺在一块石头上出神。

        听到动静，见了上来的几人，便说道：“还想玩吧？哈哈！我就知道。”

        晚上玩累了，李道三便提议几人去他家门口吃个晚饭，可以把锅架在外面炖着吃。

        到了山下房子前，李道三一个人忙里忙外地架好了锅，其他人也帮不上忙，只能坐着等，等李道三坐下，趁着空隙，阿武向李道三问道：“李哥，我和藏儿想在你这边上找个地儿建个新房子，你看愿意不？”

        李道三边往锅里放菜边说道：“这有啥不行的，也不是我的地，咦？怎么？你们要结婚了？”李道三眼睛里闪过亮光，在阿藏和阿武身上打量几眼，阿藏害羞地低下了头。

        阿武倒是大大咧咧的，龇牙咧嘴地笑着说道：“是啊，就这几天的事了，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来啊！”旁边的阿藏伸手打了打阿武的胳膊，让他别说了。

        李道三连忙说道：“哈哈哈好啊，以后还能做邻居。”

        这时，何无有突然在旁边问道：“你们是自己建房子吗？”

        阿武愣了一下，说道：“是啊。”

        “我可以来帮忙。”

        听何无有说出这话，李道三倒是觉得颇为意外，平时看何兄弟什么都不太关心，好像眼里只有雪儿小妹妹，这会儿怎么凑起热闹来了。

        见了几人的眼神，何无有便解释道：“是因为这半个月承蒙照顾，便想帮帮忙。”

        “没关系！”阿武看了看何无有的胳膊腿，感觉没什么力气，但还是说道：“何兄弟要是想帮忙的话就来吧，反正肯定有饭吃！”

        何无有点点头，不再多言。

        吃完了饭阿武便带着阿藏和雪儿在前边空地打雪仗，阿藏和雪儿打阿武一个，何无有和李道三站在一边儿观战。

        此时李道三正把玩着手里捏出来的雪球，突然转头看着何无有说道：“你知道这个村子最有趣的地方是什么吗？”

        “？”

        “表面上看起来和谐得不得了，却是一颗强行捏出来的雪球，看似脱离了雪地，自成了一片天地，但只要手轻轻用力……”李道三靠近何无有的耳朵，轻声说道：“就碎了。”

        “你说，那双手，是你，还是我？”

        何无有侧头看着李道三的眼神，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总神神秘秘的，懂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喜欢发呆有时候又很有活力，很爱开玩笑又会突然变得认真，有时候像个好人有时候又像个坏人。以何无有为期不到三个月的江湖经验，实在是难以理解。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李道三已经变换了脸色，笑盈盈地说道：“走了走了，这雪仗看着挺带劲。”

        随后大喊一声，“看招！”一手抓着一个雪球加入战局，如疯狗一般无差别攻击，顺手把何无有拖入战局，嘴里还大声喊道：“你们那软绵绵的，是打雪仗吗？让我来教你们，这是战争啊！战争！”

        于是雪林之中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伴随着某人的惨叫声，直击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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