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分之一

《蜜桃二分之一甜》

        文/小月黎枝

        下午三点半，阳光下明暗交错的小巷显得慵懒又恬静。

        手机取景器内，是满墙画风大胆张扬的彩色涂鸦，往下，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团了一只橘白花纹的肥猫，再往下，是青石板路面和从夹缝中挣扎着向上窜起的杂草。

        宣柠刚要按下拍照键，下一秒，屏幕里并不意外地晃过两道身影，其中一人似是不经意地抬眸，还冲着镜头笑了笑。

        她迅速挪开视线，兴致缺缺地收了手机，塞回兜里。

        时溪市八月底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宣柠穿了件黑色宽松短袖，袖口随意向上卷了两层，露出两条细瘦胳膊。t恤长度堪堪遮住半截皮短裤，两条白花花的长腿笔直溜进一双黑色厚底马丁短靴里。

        由于马上要开学的缘故，她下午才去理发店把暑假里染得花里胡哨的头发回归到正常的黑色，还顺带着让tony老师给整了个当下最为流行的拳击辫。

        明明长着一张水蜜桃般的清纯脸蛋，可穿着和神情都酷得要命，往网吧门口一站，确实引来了不少调戏的目光。

        这家名为“奇迹”网吧的客流量着实超出了想象，没一会儿功夫里，就进出了好几拨人。这些人之中多数为学生，他们勾肩搭背、成群结队的相约来打游戏。

        跟组织春游似的，好不热闹。

        宣柠无视了各色目光，从裤兜里摸了根棒棒糖出来，然后慢吞吞地剥开了塞进嘴里。

        她喜欢吃糖，无论心情好坏。

        心情好的时候就将糖叼在嘴里慢慢含着，不好的时候就跟发泄似的“咔嚓咔嚓”一通嚼。这会儿也谈不上是好或坏，就是挺烦躁的。

        宣柠捣鼓了两下嘴里的糖后，找了个阴暗面蹲下。

        她生来皮肤就敏感，不适合长期暴晒在阳光下，就好比现在，还没烤多久呢，就开始泛红发烫了。可离开阳光的地方就会变得特别阴冷，风从冗长的巷深处不断涌来，她被笼在大片阴影处，短短十多分钟的等待里，打了不下十来个喷嚏。

        耐心正一点点地流失，当宣柠准备摸出第二根糖的时候，席盛才晃悠悠地从网吧里走了出来：“头发染回来了？”

        “嗯。”宣柠扭过头来，但身子没动，还是保持着先前手肘搭在膝盖的动作，再加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蛋，看起来的确挺酷的。

        “怎么不进去等？”席盛看着她。

        “不想进去。”宣柠仰着面，毫无情绪地瞥了他一眼，“……臭。”

        席盛笑了声，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来：“就你最香。”

        “我知道啊，还用你说？”见况，宣柠从地上站起来，谁知长时间蹲地导致腿都麻了。她在原地狠狠跺了几脚，才稍稍缓和了些。

        席盛啧了声，把手伸过来，食指上勾着一串钥匙：“下次出门长点儿脑子，老忘带钥匙是什么毛病？”

        宣柠没理他，顺过他手里的钥匙后，反问一句：“什么时候才有人来修指纹锁？”

        “明天，”席盛说，“约了下午来。”

        这已经是她这周来第三次忘带钥匙出门了，平时用惯了指纹锁，还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要记得带钥匙出门这件事。

        好在明天就有人来修门锁了，她不必再花心思去记一些没用的东西。

        “那我走了。”宣柠刚准备转身，席盛便叫住了她。

        “晚点儿是自己吃，还是跟我一块儿吃？”席盛从口袋里摸出了根烟，叼在嘴里刚想点，但看了眼对面的人后，还是忍住了。

        “哦。”宣柠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

        “哦是什么？”席盛皱了皱眉，“哦是一块儿吃还是不一块儿吃？”

        “没想好呢。”宣柠揉了揉鼻子，强行把想打喷嚏的念头压了回去，“晚点儿再联系吧。”

        “直接回家了？”席盛叼着那根烟，说话的时候烟头一晃晃的。

        “对，回去一趟。”宣柠看了他一眼，“不过一会儿还得出去。”

        “上哪儿去？”席盛问。

        宣柠摸出手机来看了眼：“大圣他们找我要作业抄。”

        席盛有些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你还写作业？”

        “就英语作业，”宣柠不甘示弱的回了个挑眉的动作，“怎么，你也想抄吗？”

        “你哥我……”席盛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屑地晲着她，“从来都不写作业，更懒得抄作业，懂么？”

        “好的呢。”宣柠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天真无邪的微笑，故意拖腔拉调道，“晚上可千万别来我房间偷作业本哦，哥哥——”

        宣柠刚到家，连鞋都没来得及脱就收到了大圣狗急似的夺命连环call。

        第三个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才摁下接听，紧接着，大圣急吼吼的喊声顿时从听筒里传了过来：“柠子，快到了没啊？”

        “刚到家，拿了东西就出门。”宣柠换了拖鞋后，径直朝厨房走去。

        “你快点的，都等你半天了，”大圣喊了声，“一会儿抄完作业还有正事儿要干的！”

        宣柠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出来，犹疑道：“你有什么正事儿？”

        “别提了，一说起来就胸口疼。”大圣郁闷道，“晚点你得陪我去窑子街堵个人。”

        “……”宣柠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回又要堵谁？”

        “他娘了个大鸡腿的！”大圣扯着嗓子大骂了声，“罗玉晴打工的地方来了个男的，才没几天，这娘们就变心了，现在连本少爷正眼都不带瞧一下，我靠！当我是空气啊！”

        “她本来也没拿正眼瞧过你啊。”宣柠按了免提把手机搁桌上，手指勾过可乐拉环，噗呲一声，冷气缓缓冒了上来。

        “以前至少还拿斜眼看我，”大圣悲痛道，“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宣柠灌了口可乐，随口问了句：“那你想怎么样？”

        “弄死他。”大圣咬牙切齿地说。

        “你好厉害哦……”宣柠被逗乐了，“这回是认真的？”

        大圣反驳：“我哪次不是认真的！”

        宣柠打了个嗝，笑道：“之前说要弄死的人现在不都还活蹦乱跳的么。”

        “操，我也想爷们儿一回，”大圣叹了声，“可这是犯法的事儿，咱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你说对吗？”

        宣柠闭了闭眼：“我怎么和你这倒霉玩意儿成了朋友呢。”

        到kfc的时候，大圣和俞长佩正一脸忧愁地坐在门口，俩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后，叹了口气，继续忧愁各自的事儿。

        大圣愁的是喜欢的姑娘马上就要被人挖墙脚了，可俞长佩这一脸吃屎的表情，似乎也写满了故事。

        宣柠没打算多管闲事儿，只是慢悠悠地走过去，把作业本一丢，潇洒道：“抄吧。”

        “柠子，你真厉害！”大圣一脸惊喜地扯过本子，看着那一个个分开了都认识，但拼在一起却完全不认识的英文单词后，一脸彩虹屁道，“你就是我女神！”

        “别捧了，”宣柠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赶紧的。”

        大圣笑了声后，迅速掏出支笔并奋笔疾书地抄起作业来。俞长佩愣神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提起笔来，无精打采地跟着抄了起来。

        大圣写字快，刷刷刷的一通些写，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反正原封不动的照搬就对了，不需要动脑子去思考。

        可俞长佩显然没有他神一般的炒作业速度，他刚抄一半，大圣就翻页了，完全跟不上节奏。

        “操，你翻那么快干嘛？”俞长佩说，“我上一页都还没抄完！”

        大圣没理他，笔不停地在纸上划着：“你他妈太慢了，要不你等我抄完了再抄吧。”

        “凭啥你先抄？”俞长佩今天心情并不美丽，此时满脸写着易燃易爆，一触即发。

        大圣连眼都没抬，随口叨了句：“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滚犊子！”俞长佩一把夺过本子，“你废话才多。”

        大圣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把笔一丢，朝俞长佩扑过去抢本子。

        一来一回，俩人谁也不肯服软，宣柠刚想骂他俩傻逼，谁知下一秒，伴随着“呲啦”一声，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作业本在俩人疯狂的抢夺中撕成了两半。

        在那瞬间，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俩人一言不发地对望了许久，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俩是有病，还是跟我有仇？”宣柠抬了抬眼皮，“我也就这么一门课会写的……”

        “柠子，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大圣咽了咽口水，瞅着被撕裂的半本作业本，忍不住想笑，“主要是这玩意儿太脆弱了。”

        “要不你就和老师说……”俞长佩整理了下思绪，大胆提议道，“因为要写英语作业太激动了，所以一不小心把本子给撕了？”

        大圣忍俊不禁，肩膀一颤颤地戳着本子：“拼一拼，凑合凑合还能用。”

        “不如说一激动把本子给吃了，”宣柠压着火，“都省的拼了。”

        “那老师也不能信吧。”大圣笑得难以自持，前仰后翻的，“要不你试试，看老师能不能信？”

        “傻逼。”宣柠无情地翻了个白眼，“你脑子让驴给踢了吧？”

        当宣柠蹲在窑子街，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发呆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脑子让驴踢的大概不是大圣，是她自己。

        发生了那么悲伤的故事，她是如何能做到心平气和着陪这俩二货一块儿来堵人的？

        一定是饿迷心窍了！

        才会在大圣提出用大餐来弥补她受伤心灵时，很没原则的选择了原谅，并且脑子一热，鬼斧神差地跟了过来。

        罗玉晴打工的密室逃脱店正处于窑子街的街口二楼，隔壁是奶茶铺，再过去是一间diy手工蛋糕房和裁缝店。

        这条街人流不算多，也称不上热闹，这会儿除了几个正在排队买奶茶的人外，并没什么闲杂人等。

        他们五点半就开始守在这儿了，但凡有人出来，大圣都会抬头确认一眼。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从楼道里大概进出过七八个男人，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超过六点的时候，俞长佩侧过头来看了看大圣：“你确定他今天在？”

        “确定。”大圣点了点头，抽了口烟，“我那天在罗玉晴的手机里看到她排班表了，这男的就周末来上班，12点到6点，不会看错的。”

        “那罗玉晴呢，一会儿不正好被她抓到我们在这里堵人？”俞长佩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她今天不可能来上班。”大圣抖了抖眉，笃定道，“昨儿就跟她妈回姥姥家去了，不在咱时溪市。不调查清楚了，我会来堵人吗？”

        “靠，人才啊！”俞长佩叹了声，“国家情报局需要你。”

        “嘿嘿。”大圣自豪地拍了拍胸脯，“你大哥我做事一向万无一失，好好跟着学学吧，个缺心眼的。”

        “滚！”俞长佩看了看他，“那一会儿怎么说，逮到人直接干还是怎么着，你的作战计划是啥？”

        “素养呢？”大圣呼了口烟，上下瞧了瞧俞长佩，“别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的，其实我也没怎么着，就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能把罗玉晴迷成那样。”

        宣柠在一旁叼着根棒棒糖，默默听着俩人吹牛扯皮，没吭声。

        她习惯了，他们几个是从小学六年级就玩到一块儿的朋友，巧的是，初高中又进了同一所学校，彼此已经熟悉到……

        差不多能摸透对方下一秒蹦出来的是屁还是屎。

        她兀自蹲在一旁，挺无聊的，其实能陪着过来已经算是奇迹了，这会儿闲的发慌，正打算玩两把小游戏消磨下时间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恰好弹出条新信息。

        宣柠叹了口气，又是三班那个大傻逼。

        大sb：【柠柠，听说你小学六年级以前都是在国外长大的啊？好厉害啊！】

        大sb：【想找你探讨一下这次英语暑假作业，明天有空吗？】

        探讨个鬼。

        黑化水冰月：【不好意思啊，昨天没空，今天没空，明天没空，后天也没空。】

        原本想打游戏的兴致全被这人给搅没了，宣柠退出聊天框，刚想把手机揣兜里，就听到一旁的大圣正对着某处压着嗓子低吼了声：“卧槽！”

        宣柠蓦地抬眼，顺着他惊叹的方向看了过去——

        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从楼梯上迈下来的一双大长腿，缓缓往上，是一件白色体恤，再往上，黑色棒球帽低低压着，五官被隐匿在帽檐的阴影里，轮廓模糊。

        宣柠刚要收回视线，就看到大圣已然控制不住情绪地冲了出去，并以万米冲刺的速度闪现到那人面前，然后一个急刹车停稳，下一秒，他伸出一根食指来：“是你吗？”

        他几乎贴着那人的脸，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一字一句道：“就，你……驰也？”

        面对大圣突如其来的发问和莫名其妙的举动，驰也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表情，就算有，也是一脸“看傻逼”“关我鸟事”“别烦我”“滚远点儿”，云淡风轻又无所谓的模样。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就挺牛逼的。

        就是那种……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我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轻而易举灭你口的——“我是大佬，别惹我！”，犹如浑然天成般的强大气场。

        “问你话呢……”大圣举着的那根手指都快戳人眼珠子里去了，“是不是你？”

        “别拿手指着我，”驰也看了看他，“也别在这儿挡道。”

        远处云层滚滚，火烧云染得天边一片赤红，瑰丽又壮观。少年的身影被夕阳裁割立体，后背被蓦地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朦胧光晕，看着鲜活又热烈。

        大圣还想说些什么，可愣是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就在他干瞪着眼静止在原地的时间里，驰也俨然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牛逼，宣柠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下一秒，她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吹了声响亮又极带节奏感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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