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章 齐氏的秘密

普渡寺竹林己有百年，多是指天绿竹，曲径通幽，确是个聊天歇脚好去处，只不过现是寺里布斋饭时间，林子里便没什么人。

        顺着黄白两色石铺小路，空气里清香翠竹味道直沁心脾，凤翎不觉身心愉悦，愈发走入竹林深处。

        无意中一瞥，林子里一男一女对面而立。

        这时民风，虽然对于男女之防亦有一定限制，但男欢女悦总是人之常情。

        凤翎微惊，怕是自己冲撞了别人相会，悄悄转身准备退出来。

        女人忽然转过脸来往这边一瞥。吓得凤翎慌忙矮身蹲下，幸亏路边有块题字巨石，正好挡住她身影。

        过了一会儿，凤翎从巨石边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往那女人望去。女人这时背对着她，可那套灰衣灰裤，赫然就是三婶！

        对面男人灰布僧袍，发顶却挽了个道髻，像是带发修行之类人。

        凤翎想起了罗汉堂边灰布衣角。

        难怪一进普渡寺三婶就失了常态！

        凤翎猫着腰，绕过竹林边土坡，又爬了几层石阶，一个石椅后面蹲下身来，她不敢伸头去看，便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玉枝……”那男人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沧桑感。

        “叫我秦娘子！”齐氏尖锐冷笑声，带着嘲讽与不屑，“这不是你所希望？”

        男子沉默了一会，又道，“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磁沉声音里透着无力。

        “哈，哈哈！哈哈哈！”齐氏失态笑声竹林里回荡，骤然又是一停，继而变成凄励尖叫声，“好么？我好么？我过得如今这样。你觉得我好么？”

        “玉枝……”

        “叫我秦娘子！”

        “以后……还是别来了，看见我，只能让你痛苦。等你决定想要我如何偿还，你再来，我总这里。”

        “我为什么不来？我偏要来！呵，我不是来看你，而是让你看我。看我过得贫困潦倒，看我粥粥无能丈夫，看我可以预见死亡将来，哦。对了，我身边小姑娘，瞧见没？多漂亮小姑娘啊。我特意带来给你看看……咱们孩子，若能活到今日，也该这般大了，这般漂亮可爱吧？

        林子里再一次回响起齐氏凄厉如哭声一般笑声，“哈哈。哈哈哈！偿还，说什么偿还，你有什么资格说偿还？”

        凤翎骇得不轻。

        孩子？三婶有过孩子？听话里意思是没活到现。那这男人，当是三婶来秦家村之前就认识。听语气，两人曾深爱过，还有夫妇之义。只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

        爱之深恨之切，三婶还爱着他罢？

        难怪……

        往石凳边贴近耳朵，凤翎还想再细听。却冷不防被一股力道将她从石椅后面拽下来，摔下土坡，再滚入一个宽厚怀里。

        她才想尖叫，那人捂着她嘴，把她放地上。然后竖指唇边做了个“嘘”手势。

        三叔！

        秦天海点头，拉起凤翎沿着石子路疾步而去。直穿过罗汉堂，跑过观音殿，到三门殿门外才停了下来。

        秦天海疑惑目光上下打量凤翎，然后弓下身子，对她强挤出一个他自认为自然笑容，“你这孩子，怎不听话，我到处找你，急得不行。”

        这笑容落凤翎眼中，就比哭还难看。

        凤翎盯着秦天海脸，不说话。

        秦天海笑容渐渐隐去，面色渐渐发白，继而惨白如纸

        愣了一会儿，他忽然拉起凤翎，往放生池边石凳处坐下抓抓后脑，秦天海有些尴尬咳了两声，看看凤翎，又往罗汉堂方向指指，“看见了？”

        凤翎点头。

        “咳咳，”秦天海又作势咳了两声，将屁股往外挪了挪，似乎这样他能看清凤翎脸似。

        秦天海搓搓手，道，“凤丫，我是这么想，今儿事，咱们就都当没看见，好不好？你别跟人说，别跟你三婶说。”

        “三叔……”

        凤翎想说，这事儿该问清楚。不管前事如何，齐氏如今是三叔妻子，这么不明不白算怎么回事？若是给人瞧见，三叔脸面又往哪儿搁？

        不过秦天海没让她把后面话说出来。

        “我是这样想，凤丫，你想，谁没个过去呢，我……过去还中意村头老王家菊花呢，”秦天海故作轻松笑笑，又一拍自己脑门，“嗐，瞧我跟你个小丫头说得这些，我，我……”

        秦天海话音里有些哽咽，忙胡乱一抹额头，“嗐，反正这事儿，你个小丫头就别瞎操心了。一会三婶来，你就当什么不知道，听见没？”

        “听见没，丫头？”

        见凤翎没有回答，秦天海凤翎肩头重重推了一下，差点把她推倒，他又忙伸手扶住凤翎，“我……嗐……丫头，你想啊，谁没个伤心事儿呢？咱们，咱们何苦去揭人伤疤？何况，这人，这人还是咱们亲人，是吧？你三婶……是个命苦人，所以，所以咱们得好好待她，是吧？”

        看着凤翎点头，秦天海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摸摸凤翎发顶，“乖。”

        “三叔……”

        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吧？

        秦天海还是没让她把话说出来，苦笑点头，“甭说了，凤丫，你一个小丫头都明白事儿，我能不明白？”

        秦天海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去盯着面前池水发呆，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懂，我……”

        秦天海没有说完，凤翎却是懂。

        话若说开了，他怕会失去她。

        可这样，又算得她了吗？

        三婶心里倒底有没有三叔？

        粥粥无能？

        想起这词儿，凤翎都觉得心疼，对齐氏也十分气恼。三叔有多心疼她，她难道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么？三叔听见了该有多伤心？

        秦天海像是听见她心里声音，转脸冲她自我解嘲笑笑，，“放心，那些文绉绉词儿，我……听不懂得。”

        他听见了，他懂得。

        三叔心里比谁都明白。

        凤翎叹口气，转脸去看枯枝满目池水。

        池水里荡起一波浅浅涟漪，一只灰背小乌龟正朝这边游过来，先是一点一点探出脑袋，再往周围谨慎打量一番，见四周安静无人，这才放心地爬上水中石头，展开四肢，大模大样晒起太阳来。

        过了一会儿，秦天海一扬脚，重重将脚下石子踢进水里，惊得小乌龟“扑通”一声，逃也似跳进水里，潜入水中很便不见了踪迹。

        秦天海站起身，拍拍自己屁股，看向凤翎，“我得去找你三婶，你呢，这等还一起去？”

        凤翎坐着不动，目光仍是小乌龟跳下地方，“这等吧。”

        “记着我说话啊。”秦天海再嘱咐了她一遍，转身便往罗汉堂方向去。

        等了差不多一柱香工夫，凤翎才听见秦天海喊她。

        “凤丫！”

        凤翎转头看去，齐氏半倚秦天海身上，步履蹒跚，一步一晃往这边来。

        凤翎站起身，看着她没动。

        “你这丫头，也不会来搀搀，”

        走近时，秦天海故作轻松笑着责备她，又将齐氏扶石凳上坐下，伸袖想去擦她额头上汗，却被齐氏闪头躲了过去。

        秦天海尴尬收回手，看看凤翎，“那个……你三婶有些不舒服。”

        自欺欺人。

        凤翎不理他，去看齐氏。

        齐氏面上泪痕未干，紧抿着双唇，唇角向下耷拉，没了往日光滑唇线，曾如星星一般闪亮眸里就像是谁把火焰掐灭了似，一片灰暗，又是那副呆呆傻傻模样，就像是没了灵魂行尸走肉。

        凤翎即便想讨厌她，这时候却也讨厌不起来。

        凤翎掏出帕子，靠过去替齐氏擦汗。

        齐氏没有躲，反而整个人靠凤翎身上，将脸埋进她怀里，紧紧搂住她腰，然后开始低低啜泣。

        “没事了，没事了，三婶，放宽心。”凤翎齐氏背后轻拍，一边小声安慰。

        凤翎怀中，齐氏由啜泣变成双肩轻抖，然后渐渐止住哭声。

        秦天海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齐氏身边坐下。

        等齐氏平静些，秦天海便去斋堂要了两碗粥，一碗给凤翎，又哄着齐氏喝了两口，剩下自己喝了，才一起出了普渡寺往与甘氏约好地方去。

        不过秦天海和齐氏再没有逛集市看花灯心思，把凤翎交到甘氏身边之后，秦天海便带着齐氏先回家去。

        甘氏问起齐氏情形，凤翎随便找了个原因遮掩过去，甘氏也没有多问，仿佛是司空见惯事情。

        镇上依旧热闹，晚上花灯也趣味盎然。但凤翎却再没了玩赏心思，那个灰布僧袍高大男人影像一直脑中闪现。

        他是谁？

        他与齐氏有怎样过往？以后又是如何打算？

        这不是她前世遇到过事情，凤翎不知道答案。

        三婶对她亦师亦友，她内心里希望三婶能幸福，可三叔呢？想起前世，三婶离世以后三叔孤单身影，凤翎心头一阵阵堵得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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