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银河历一一二九年十一月中旬，德科星系舰队抵达了黄金帝国边境。相比起离开时，整支舰队并没有太大变化。双方力量悬殊的战况，使德科星系舰队的战损成为一个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近一百万艘战舰，巡航舰和运输舰等组成的舰队，拱卫着威严的旗舰，在进入帝国疆域的最后一个空间跳跃质点停了下来，大部分战舰进入了返回德科星系的航路，包括旗舰。商平则乘坐另一艘巡航舰，由数十艘中小型战舰护卫，前往第六百七十八惑星。

        对于商平的决定，参谋官提出了异议，没有丝毫用处，也就听之任之了。对于指挥官的一意孤行，作为下属，罗杰尽责的做了自己该做的，至于商平听不听他的，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了。

        三位分舰队指挥官，希德·霍尔少校，恰德·梅斯少校，吕丹少校，已经先一步得知回到德科星系后的晋升和奖励。丰厚的物质奖励并不能让三名军官如此兴奋，帝国中校的军衔却让他们摩拳擦掌。无他，得以晋升的只有一人，这是商平额外授予的。毕竟，作为德科领主和舰队总指挥的商平，目前也只是少校军衔。尽管商平的军衔晋升是铁板钉钉的，却不可能一步登天，他手下的舰队指挥官，也不可能全部同他平起平坐。之前出现一支舰队，由一名少校领导三名少校的情况，不可能再出现了。

        对于三名分舰队指挥官私下的暗潮汹涌，商平并不在意。有竞争，才有进取心，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参谋官罗杰忍不住挑起了眉毛，领主阁下的性格，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好了，罗杰，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你已经很英俊潇洒了，不需要担心皮肤松弛和皱纹的问题。”

        参谋官罗杰无奈的四十五度角望天，侍从官站在商平身后，开始纠结是否该将未来皇妃夸赞一名年轻军官“英俊潇洒”的话如实上报。想想这名军官出自帝国禁卫军，并且是皇帝陛下亲自送到皇妃手上的，还是算了吧。

        罗杰无形中逃过了一劫，可惜他本人并不知情。

        “指挥官阁下，我还是不赞同您对缪斯星系的某些处置方式。”

        罗杰没能阻止商平前往第六百七十八惑星，干脆和他一起来了。他始终对商平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德科领星，并向皇帝复命耿耿于怀。同样的，之前对缪斯星系处置结果的不满也爆发了出来。

        “哦？”

        “我知道这已经有越权嫌疑，但作为忠实于帝国的军人，我还是需要提醒您，无论如何，让占领星系保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并且是极具攻击性的武装力量，是不合适的。”

        “恩……”商平微微眯起双眼，侧过头，看向笔直站立在一边的罗杰，嘴角勾起一抹笑，“罗杰，你听说过狼这种动物吗？”

        “狼？”

        “是的。”商平用一种十分怀念的语气说道：“在银河系，曾经有一颗美丽的蓝色行星，如今的缪斯星系人类，就起源于那颗蓝色星球。而狼，则是生活在那颗星球上的一种食肉性哺乳动物。凶狠，残忍，纪律性极强。”

        罗杰不解的拧起眉头，这和他的劝谏有关系吗？

        “狼是一种群居性动物，由一头最强悍的狼王率领的群狼，就像是一支勇猛顽强的宇宙舰队，分工有序，执行命令毫不犹疑，为了集体，甚至可以牺牲自我。这种精神，是不是很值得敬畏？”

        “是的。”

        “但是，一旦狼王突然死去，群狼无首，那么，这个族群会陷入何种境地，你知道吗？”

        罗杰目光变得深沉，他似乎明白了商平的意思。

        “你看，当一个狼群失去了狼王，就像一支强悍的军队失去了指挥官，群龙无首。如果有某一头狼足以强悍到压制其他同伴，这个族群将继续兴盛，而当大家都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会发生什么，还用说吗？”

        “自相残杀？这是您的打算？”

        “没那么严重，我是那么冷血的人吗？”商平状似不满的动动手指，继续说道：“罗杰，人类的天性中总是存在着劣根性，这是固有的。争权夺利，阴谋诡计，即便是军人也不能免俗。我不赞同人性本恶，却也不认为人性本善。人是矛盾的动物。哪怕是非高等智慧生物，都会为领地和族群头领，或者伴侣进行争斗，何况天性中有着野心和欲·望的人类？”

        “所以，您留下缪斯星系舰队，是故意的？那些安排返回马尔斯的士兵，您也有其他打算？”

        “是啊。争权夺利哪里都不能免俗。一旦我们离开，没有对生命的威胁，他们会为了自身利益，无暇顾及其他。”商平难得好心情的为罗杰解惑，这些，他本不打算说的，这是他在麦道夫军事学院期间，从诸多的历史文献中，寻出的蛛丝马迹。但是，罗杰能知道的，也仅止于此了。

        商平一直都很惊讶，创建了自由城市联邦的索斯家族，竟然能掌控马尔斯军部实权几百年。哪怕坐在马尔斯宇宙舰队总司令位置上的人不姓索斯，也必定同索斯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长久的威压，必定会让许多人不满，十几年前发生的卡农军事要塞事件，也是几股力量角力的结果。可惜的是，索斯家族这次又赢了，三支马尔斯舰队，连同与索斯对抗的家族，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就是政治的肮脏。

        商平不得不佩服葛丽泰·索斯，这个野心与手腕齐具的女人，作为地球幸存者的后裔，一手创建了自由城市联邦，又将触角伸进了麦道夫·怀特创建的马尔斯军政府，如果不是她的生命走到尽头，或许赛斯共和国也会成为索斯家族的战利品。不过，相比起麦道夫·怀特那个狂热的武人，刘郗的祖先刘瑞，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历史中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有着东方血统的男人，深谙权谋，却不屑于阴谋诡计，行事多为阳谋。或许正因为如此，葛丽泰·索斯的势力，一直被排除在赛斯共和国之外。

        不过，葛丽泰·索斯的后代子孙却不像她一样聪明。他们脱离了自由城市联邦，扎根于马尔斯，只能利用如德里奇之流来继续远程操控自由城市联邦，却不想，再彻底的洗脑与教育，也抵不过人心。

        爱佳·德里奇的背叛，有其偶然，也会成为必然。德里奇已经被压制得太久了。

        如今，戴维·索斯身亡，马尔斯军部必然重新洗牌。新势力会争取上位，旧势力必定不会甘心。商平了解这些军部要员，他们的思维同底层士兵完全不同。在外界的威胁骤然消失之后，他们的目光，会全部集中到突然空出来的那把椅子上。在他们互相攻讦，争权夺利时，想必马丁也会着手开始改革马尔斯的制度。商平相信，长期被军部压制的政府人员，必定有着潜藏的不甘，种种矛盾，多股势力互相纠葛，自顾不暇之余，马尔斯不可能再维持原本的局面。彻底的军事化管理，必将不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突破口显而易见，马丁不会错失这个机会。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爱佳·德里奇与刘郗，同样不会坐视。尤其是刘郗，商平觉得，如果他错过这个机会，他就不配称为刘瑞的子孙。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商平会得到让他满意的局面。缪斯离帝国太远了，商平不希望皇帝直接派舰队进驻，那么，他就必须得到自己想要的星系格局。回到马尔斯的克隆军人，也会成为潜伏在马尔斯军队中的底牌。

        “出自内部的改变，总是优于外部强加的变革。不需要再流血，只有永恒的利益，会让人心悦诚服。”

        商平这句话颇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却不打算继续深谈。罗杰也极好的掌握着分寸，不过，商平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冒出了冷汗，“罗杰，你应该记住，你是我的参谋官，你应该忠于我，明白吗？”

        是的，忠于他，而不是帝国。这也索兰·艾德里希将帝国禁卫军移交给商平时，所承诺的。罗杰显然忘记了这一点，他所提出的质疑，全部是为帝国考虑，商平不能容许这种不确定因素存在。如果罗杰再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他的命运，将同被送往塞夏的波密少校一样。

        从空间跳跃质点前往第六百七十八惑星的时间，要比前往德科星系的时间短一半。在商平抵达商都时，前往德科星系的舰队还在路上。

        商誉并不意外商平的到来，父子两人再见面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尽管他们不久前还通过视讯联系过。这种陌生，多出自商平，他身上的青涩似乎全部一扫而空，带着金戈铁鸣的杀伐之气，也被很好的掩盖在了少年的温润之下。他还没有成年，商誉却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经历过数载岁月的成熟灵魂。

        这种成长，是商誉乐见的。毕竟，商平未来生活的地方，是黄金帝国的政治权力中心，奢华的伊凡夏宫，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美丽迷人。

        “父亲，我回来了。”

        商平主动上前，给了商誉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商誉有些措手不及，这种亲密举动，一向是由他主动的。难道出去一趟，就能让孩子的性格都发生彻底的改变？

        商平靠在商誉的肩膀上，轻轻勾起了唇角，带着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窃喜。不过，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好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父亲，我的时间不多，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说话吧。”

        商誉明白商平的潜台词，他们的交易结果，该兑现了。

        在第六百七十八惑星停留不到四个小时，商平一行就启程返回德科星系。商誉没有去送商平，他一直留在办公室中，直到太阳下山，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消散在他的身后，他低下头，手遮住双眼，咸涩的泪水顺着指缝滴落。

        晓夏，终于，终于……你看到了？还有我们的女儿，她一定很可爱，像她的哥哥一样……

        同样有两个人，目送着这支舰队飞入云层。

        埃德加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嘴角的笑容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站在图书馆窗前的金发少年，墨绿色的双眼，闪过了一抹坚毅。

        返回德科星系之后，商平来不及休整，直接被皇帝派来的舰队“迎接”回了帝国首都。

        商平甚至来不及换下军装。

        当侍从官拿着一块绢布仔细擦拭着商平军装的肩章时，索兰·艾德里希已经迫不及待的等候在伊凡夏宫西侧宫殿群外的停机场。

        引擎轰鸣声卷起一阵巨浪，银发的皇帝站在银色的宫殿前，含笑等待着他的鹡鸰步下舰舱。

        雷夏特伯爵等宫廷政要站在皇帝身后，出于对皇帝和未来皇妃的尊敬，内阁成员悉数到场。他们也得到了商平远征顺利返航的消息，这为新皇妃加分不少。

        宫廷礼仪官早已为迎接商平一行做了最充足的准备，哪怕时间仓促，酒色的地毯，仍从停机场一直延伸到了宫廷走廊。虽然有人质疑这是迎接皇后的规格，但是，看到皇帝的神情，都明智的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商平并没有近乡情怯一类的感觉，但他的确是有点忐忑，至于忐忑些什么，他拒绝去想。

        刚刚走下巡航舰，商平就被卷入了一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炙热的吻伴随着久违的气息，他来不及愕然，羞涩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商平回抱住皇帝劲瘦的腰，腰带上黄金镂刻的花纹，轻硌到他的手腕内侧，微微的疼。双唇稍离，气息尚未平复，商平已经被索兰·艾德里希一把抱起，大步向宫廷走去。

        雷夏特伯爵等内阁大臣们目瞪口呆于皇帝爆发的热情。

        果然，年轻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