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黑暗中的宇宙很美。

        商平透过硬质的透明舰窗看去，从陆地上遥望夜空，与身处其间，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记忆深处的某个美丽传说，那时，地球还是他的家，承载了人们美好幻想的月球上，广寒仙子轻舞广，桂树下，是雪白的玉·兔……

        “嫦娥，广寒宫……如今，连幻想都是一种奢侈。”不过，一旦想起这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索兰·艾德里希的脸。商平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这个联想太诡异了。

        “指挥官阁下？”

        “没什么。”

        商平闭上双眼，再睁开时，茶色的双眼中，再找不出一丝多余的情感。

        参谋官回到旗舰，大部分马尔斯宇宙舰队已经被允许离开，在自毁炮塔之后。这些解除的武装的战舰就像是拔去了獠牙的老虎，仅仅是一群装甲厚重的家伙罢了。在开启了一条通路的包围圈中，不断有马尔斯战舰鱼贯离去，他们被允许返回马尔斯，德科星系舰队不会攻击他们，也不会以“看守”的名义胁迫他们，商平承诺不会登陆马尔斯，德科星系舰队没有一艘战舰会违背旗舰的命令。

        终于，包围圈不断缩小，只有孤零零的几百艘战舰被困在战斗机甲和工兵机甲之中，一艘体型庞大的旗舰十分醒目，索斯家族的徽标镌刻在舰体的侧身，昭示着这些拒绝放下武器的战舰和军人，完全隶属于戴维·索斯，准确点说，他们属于索斯家族。这并不奇怪，哪怕是在完全军事化管理的马尔斯军政府，阶级和私人武装，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指挥官阁下，他们拒绝放下武器。”

        参谋官罗杰的声音平板得不带一丝个人色彩，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甚至连给予商平建议的意思都没有。

        “哦。”

        商平靠在椅背上，他也分辨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不是高兴，也不是悲伤，或许该说，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他知道，事情必须有个结果，而这个结果，早已经注定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做。

        “联系对方旗舰。”

        “是！”

        通讯员灵巧的手指飞舞在键盘上，马尔斯宇宙舰队旗舰的讯号并不难截获，只要没有哪架工兵机甲或战斗机甲突然抽风的开启磁干扰。

        戴维·索斯依旧维持着军人的风度，当他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时，商平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名合格的军人。

        “您好，总司令阁下。”

        “您好。”戴维·索斯的声音仍带着战场的硝烟，沙哑而冷漠，“如果是要我放弃抵抗的话，就不必了。”

        “不。”商平摇摇头，以一种十分微妙的神情看着戴维·索斯，说道：“我只是想和您确认一件事。”

        “请说。”戴维·索斯保持着军人的礼仪，尽管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十二年前，发生在卡农军事要塞的事情，您是参与者还是主谋？”

        戴维·索斯愣了一下，表情有瞬间的松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没有逃过商平的眼睛。

        “这和您有关系吗？”

        “有的。”商平笑了，微微前倾，手肘支撑在桌面上，十指交握，支着下巴，以一种算不上严肃的态度，看着戴维·索斯，说道：“如果您还记得十二年前的事，那么，可以告诉我，当时，给三支舰队下达‘原地待命’命令的，是您本人吗？”

        “是的。”戴维·索斯的声音有一丝迟疑，却并没有否认。

        “您知道他们会死吗？”

        “……”

        “您知道，对吧？”

        “……是。”

        “哦，谢谢。”

        商平笑了，站起身，走到屏幕前，茶色的双眼，眸光幽深，“我想告诉您，我的父亲母亲都是马尔斯人，曾在马尔斯军中服役，当时，他们都在舰队中。不幸的是，我母亲和我未出世的妹妹都死在了卡农军事要塞。更不幸的是，我父亲却没有死，他对此耿耿于怀并打算血债血偿。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这就是你背叛马尔斯的理由？”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商平敲了敲额头，“说起来，现在我站在这里，绝对比我父亲站在这里要好得多。”

        “无耻的借口。”

        “随便您怎么想吧，那不重要。”

        商平耸了耸肩膀，参谋官诧异的看了一眼指挥官，他第一次看到商平如此轻松的样子，也或许是他同商平相处的时间太短，以至于在他印象中，德科星系现任领主，成熟理智得不像十六岁的少年。

        “你将成为所有马尔斯人的耻辱！”

        “马尔斯？”商平摇摇头，看着戴维·索斯影像边的分屏幕中浩瀚的宇宙，“在这颗星球被命名为马尔斯，或者说这个星系被命名为缪斯星系之前，或许也有生命同样这样诅咒过当时的侵略者吧。当然，我也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不过，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这个星系只是名义上换了主人，而不是在血腥之后，彻底泯灭文明。”

        戴维·索斯不再反驳，但明显，他并不赞同商平的话。

        “您不赞同我的话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借此证明什么，那太无耻。不过，我将以对待真正军人的态度来对待您，抛开其他，您的确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军人。”

        商平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示意通讯员结束对话，最后一次发送要求对方放弃抵抗的命令，虽然知道这是徒劳的。

        五分钟后，包围在马尔斯战舰周围的工兵机甲及大部分战斗机甲全部撤离，余下的黑色人形战斗机甲开启加速装置，肩头的激光炮同时架起，在飞行途中，一道道激光束如利刃般撕扯着垂死抵抗的战舰，死亡与毁灭之花无声的绽放，商平转过头，不打算看这场同势均力敌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战斗，仅仅二十分钟，战场中只剩下在战舰残骸中游弋的黑色人形战斗机甲以及前往清扫战场的巡航舰。

        “结束了。”

        商平叹了口气，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此时此刻，缪斯星系异常的平静，自由城市联邦同赛斯共和国并未产生什么损失，除了盘踞在天空中的黑色战舰，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紧张的情绪慢慢开始放松，而马尔斯，则在迎回自己的宇宙舰队之后，切身体会到战败又一次降临。首席执政官马丁已经无暇顾及戴维·索斯，他的死讯还没有传回马尔斯，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政府公告已经发出了。马丁，对方真的会信守承诺，不登陆马尔斯吗？”

        “我们只能这样相信，前提是我们同样信守承诺。”

        马丁的脸色很难看，焦灼与忧虑让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像老了十岁。军部人员目前群龙无首，丧失了锐气，马尔斯的民众，向来只知道自己的舰队在宇宙中纵横驰骋，从未想过自己的星球被人占领会是何种情景，不过，至少对方给了自己缓冲时间，哪怕商平反悔，也有时间让他做出安排。

        “算了。”马丁狠狠的搓了搓脸，强打起精神，“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安抚民众情绪，战损统计出来了吗？”

        让马丁忧心的是，这次随舰队出征的士兵中，包括了一大部分军校学员，初步统计，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孩子都战死了。马尔斯人或许会以战死沙场为荣，但他们不是无血无泪的怪物，职业士兵战死是职责和光荣，还未成年的孩子……马丁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知道这种不幸会让人疯狂。

        “怪谁呢？该死的侵略者？”

        马丁嗤笑一声，以前并不认为马尔斯对殖民星球的某种清洗是件糟糕的事情，现在却时刻担心这种命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不可谓不是一种讽刺。

        “执政官大人，赛斯共和国总统刘郗要求与您通话。”

        “刘郗？”

        马丁愣住了。

        自由城市联邦

        德科星系舰队进入缪斯星系航路，留下一部分战舰驻守在赛斯共和国领空，直接越过第四行星马尔斯，进入到自由城市联邦上空。

        缪斯星系第三行星γ像被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这些天生的商人，似乎并不将盘踞在天空上的黑色战舰视为威胁，有些人甚至好心情的挥了挥手，经过千年的延续，他们早已经形成了自身一种特殊的价值观和生**系，他们没有对外殖民星球，手里的财富却让他们有能力买下任何一个小型星球。相比起马尔斯和赛斯，他们对国家的观念更单薄，正是看到这一点，商誉才率先同爱佳·德里奇联系，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当然，由于他们将过多的精力投入到赚钱和享受之中，使他们无暇发展自身的军力，但自由城市联邦的商人们对此并不在乎。

        爱佳·德里奇已经将商平提出的条件向整个星球宣布，在确认自己的生命没有危险，并且利益不会受到侵犯之后，自由城市联邦的商人们没有产生太大的反弹。因此，商平选择在第三行星登陆，而不是同样倒向德科星系舰队的赛斯共和国。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些人可以向恶魔出卖灵魂，这是商誉教导给商平的。现在，商平将真实的体验到，权势，财富，将会是多么让人渴望的东西。

        爱佳·德里奇身着深蓝色的宫廷式长裙，灰色的长发盘成高髻，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黄金发簪在发间熠熠生辉。看到从旗舰走下的商平，她似乎愣了一下，虽然知道这支舰队的指挥官很年轻，但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年轻。不到二十岁的舰队总指挥官？

        “美丽的女士，见到您很高兴。”

        魔鬼式的礼仪训练此刻发挥了重要作用，商平彬彬有礼的执起爱佳·德里奇的手，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在雪白的手背上微触即逝。爱佳·德里奇对商平的礼貌十分满意，对他与商誉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更加满意。

        看起来，商誉许诺她的条件，应该不是信口开河。

        爱佳·德里奇满面笑容的将商平一行人迎进了领主府，自由城市联邦的一些实权人物也尾随在后。

        对于商平率领舰队进驻自由城市联邦，马尔斯与赛斯的反应各不相同，马尔斯松了口气，赛斯共和国的总统刘郗，则陷入了沉思，在同马丁联络过后，刘郗认为，自己必须重新定位商平这个人了。

        黄金帝国首都，伊凡夏宫

        索兰·艾德里希接过宫廷礼仪官呈上的婚礼章程，对于礼仪官对婚礼的准备十分满意，按照这种规格准备的婚礼，只有帝国的皇后，才有资格。

        “陛下，由于时间太过仓促，德科领主又领兵在外，最好能尽快决定下来。”

        “恩，我知道了。”索兰·艾德里希点点头，“财政官审核过后，就按照这份章程准备吧。”

        “遵命，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