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这个点，农研所的人都已经下班。陈白录将陈老爷子带进办公室，转身去茶水间泡茶。

        严明军跟在陈白录后头，把陈老来侨场的经历源头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陈老将军是去隔壁县城开会，今天顺道过来看看，我去接应他的路上，刚好遇见了小夫人。”

        “瞎折腾。”陈白录无奈，又问，“爷爷有对她说什么？”

        “没有，我对小夫人的解释说陈老将军是外地来这寻亲的。”严明军毕恭毕敬地说完，又虚虚看向他。

        陈白录动作微顿，这次却没再出声。

        严明军暗地里笑笑，与家人相聚是多好的事，小少爷虽面色不显，可眼底却泛有亮光。看得出陈老将军来这，他是很开心的。

        严明军借口离开，把空间留给爷孙俩。

        陈白录把泡好的茶递给陈老，又挪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条件有限，您将就喝吧。”

        语气硬邦邦，半点亏欠都没有。

        他的工位堆满了厚重的资料，桌面腾不出空位，只好又挪张邻桌同志的木椅当桌台用。

        陈老爷子憋屈地坐在小木椅上，感觉哪哪都不得劲。

        听大孙子这么埋汰自己，陈世华冷哼一声，“我是那么讲究的人？”

        他小口抿茶，矍铄的眼睛转两下，发现味道不错，又多喝了几口。

        待润完嗓子，才步入正题：“你在这待得差不多，也该带他们回省城了吧。”

        陈白录正无意反着手中的书，闻言抬起头看他：“当初是您，死活要让我来这。”

        “”

        得，现在翻起旧账。

        陈世华说：“可刚领证回去政审那时，你不是很满意？”

        他当初让孙子来，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让他以人生大事为重，也正好可以历练。

        可今时不同往日，陈家在省城，大孙子也没有久居在此的道理。

        陈白录把书搁回原位，眉宇间似夹着尊敬，又似不爽。

        他皮肉不笑地注视着老人：“这次又是为什么，我找家庭医生看过检查报告，您可别再无中生病。”

        陈世华三天两头提笔，中秋节时收到的信，说自己快行将就木，让他赶紧拖家带口回去尽孝。

        借口拙劣，年纪越大还越不忌讳，真是什么都敢说。

        “你个不肖孙。”

        陈世华气成河豚脸，可惜这招对陈白录没用。

        老人意识到这点，也懒得再装，复而慢慢品起茶来。

        绿茶似下火，他眼中的气急褪去，神貌间开始变得严肃：

        “我不瞒你。”

        “如今外国形势不好，北印国新政府上台，排挤我国华人的趋势越来越强。”

        “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排华事件，我们国家必是要派船只接应他们回国。可中央的意思，是要把栖山农场作为后路。”

        未雨绸缪的方式，就是把归难侨安置在此处，届时人流济济，指不定乱得搅成一锅粥。

        大家自顾不暇，生产工作自然也要重新整顿。

        陈世华又继续说：“省城的技术和设备比侨场的齐全，你可以深入搞研究，也能快速嗅到行业内的动静，事先回去，这有什么不好？”

        陈白录摇头：“不回。”

        陈世华端量着他，眼睛眯起。

        陈白录：“我来时就已经知道此事。”

        陈世华讶然：“你知道？”

        “各国之间的侨民信息还是互通的。”陈白录又看他，“还有您可能忘了，爸妈他们在国外。”

        至于会把归难侨安置在侨场，在陈世华出口前，这只是他做出最大可能性的一个猜测。

        “……”

        “好好，你们一个个消息都灵通。”许是触到老爷子逆鳞，他又嘟囔起来：

        “你爱在这里就在这里吧，我管不了啦！不过我可说好，到时候遇到什么麻烦，可别拖啃老拖我后腿。”

        陈白录脸一黑，“您放心，不会。”

        陈世华：“我还要把小严带走。”

        严明军在他身边做事多年，陈世华早就有把他调遣回去的打算。

        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和作用。

        “行。”

        老爷子没辙了。他膝下无伴，见孙子不跟自己回去，心里说不上来的憋屈。

        可他脾气也倔，走之前不忘把儿媳妇给的小番茄稀罕地放进兜里，只丢下一句：“过年把人家带回来。”

        “……”

        陈新华离开农研所，严明军跟着送他到侨场大门坐车。

        陈新华年轻在部队养出了浩然正气，老来谋差也一向低调行事，因此一路来没多少人认得他。

        倒是那种自发而成的气质和考究装扮，引得路过的农民忍不住张望，又敬而远之。

        不过凡事有例外。

        张晓晴从银湖小县买东西回来，就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老人。

        她专注看手中买来的食材，若不是被严明军格了一手，怕是要撞上陈世华的拐杖。

        她啧了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刚想出声的呵斥又直直咽入喉中。

        本来她手头的物资在供销所就能买，可知道严明军和陈家脱不开干系后，她就没再去过所里。

        要面子是其一，二来，她忌惮严明军。

        这会也是一样。张晓晴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差点冲撞了您。”

        她识眼色，知道比起严明军，老人的意思才是重心。

        陈世华没心思计较这些，颔首，越过她，回车上去了。

        严明军不情愿地瞅她一眼，也跟上去。

        张晓晴顺着身影走去的方向，看清那辆车，黑色鎏光，低调地停在树荫隐蔽处。

        她揉两下眼睛，眼里装满不可置信，似乎刚刚刷新过对这个世界的新认知。

        虽然车牌号被处理过，可张德顺在家时给她普及过那个标识，那可是省厅领导专用的啊。

        可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地方？

        车身缓缓从黄泥道上驶入马路，借着车窗缓缓升起的空隙，张晓晴看清老人的侧脸。

        光影绰绰，有那么瞬间，他的侧脸和脑海那张面孔毫无悬念地重合在一起。

        张晓晴浑身一震，似有汩汩虚汗从体内冒出。

        她找看守的保安打听，指着那处：“你知道他们来拜访谁吗？”

        保安左右而言它，张晓晴把买来的半扎朝天椒塞他手中。

        保安恍然道：“他啊，是来拜访农研所陈副所长，说是京城来的远方亲戚。”

        张晓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保安不知道，张晓晴去过陈家，稍加联想，就知道陈白录和那老人的关系。

        远方亲戚？怎么可能是远方亲戚！

        张晓晴死咬住唇，想起暑期在公社看见的那份空白资料，当时李主任说她糊涂，她还不明就里。

        现在一切都明了。

        陈白录不仅非穷非农，还是个权重低调的重量级人物。

        而她这是把这个重量级人物给得罪得彻底了。

        张晓晴忍住慌张，连日来的疲惫和不顺心却如滔天汪洋，从五脏六腑溢出来。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她得想个办法，离开农场。

        侨民点家里，徐秋叶正在院子里洗菜。

        天气转凉，她把秋同和秋英赶回屋里做作业，自己捣鼓晚饭。

        她最近喜欢上下厨，常常把一样菜变着法儿地做。

        今天摘了菜，她便打算做蒜浇菜心，豆角炒鸡蛋和番茄三鲜汤。

        自从家里有块小地，菜式上面选择就宽裕起来，但主食还是不好，只能吃白馍馍。

        今年农场水稻收成不好，每家分到的稻谷和面粉都有限，要是大吃大喝，很容易饱上顿没下顿。

        徐秋叶存了心思，打算再拨点钱去买菜种子。以后屯多些菜来过冬。

        可这菜种子不是那么好买的，现在外面公社管得严，要弄种子，需要点门路。

        等做好饭，陈白录也从农研所回来了。

        他每天这个点回来，便会给徐秋叶打下手。

        徐秋叶让他去剥蒜子，他便乖乖去做。让他去打水，便乖乖去接。

        基于此，徐秋叶今晚做饭效率特高，很快就炒好几碟菜，色香味俱全。

        她把饭菜分了端到邻屋，徐母隔着墙叫嚷她不知节省，把晚餐做得那么丰富。

        要知道以前，一份水蛋一个馍馍就能充饥。

        徐秋叶娇声驳向老母亲：“那你吃不吃，不吃我拿走喽！”

        徐母赶紧接过：“吃。”

        “……”

        徐秋叶又跟徐母掰扯了几句，等回到自家屋里，发现陈白录正满目含笑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呀。”徐秋叶水眸圆瞪，看他，“我是在做饭给你吃，你也要说我不懂节约嘛。”

        “不是。”陈白录视线始终跟随着她，“是我赚了。”

        徐秋叶这才有了笑意，她要把饭菜端上桌，但不让陈白录跟——两人份饭碗很快就能摆好。

        这个时候陈白录也由着她，自己便擦桌子，拾掇出空位来。

        徐秋叶走进来，脸上神秘莫测，手里突然出现两个白圆的鸡蛋，递到他面前。

        陈白录看看鸡蛋，又看看她。

        少女的眼眸已弯成月牙，笑吟吟道：“陈老师，生日快乐。”

        见他呆滞的神色，她得意道：“想不到我还记得吧，看结婚证上的，我应该没记错吧。”

        “没有。”

        确切地说，是陈白录根本没想起来这回事。

        以前在国外，几个国家时差颠倒轴转，他懒得记日子，便干脆不过。

        “那就好。”徐秋叶说，“家乡的传统是生日就得吃鸡蛋，你快趁热吃掉。”

        鸡蛋从锅里出来，拿久了还烫着，她赶着放桌上，却没料到手滑掉了一个。

        啪地一声，是蛋壳碎掉的声音。

        “……”

        徐秋叶：t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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