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过去5

“爸爸又差一点就要打我了。”回家路上，拐过糖果店，由奈说，“还好妈妈来得快呢。”

        幸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件事。

        好在由奈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她只是想说而已，这对她来说就是随便唠唠嗑，因此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笔记，你有拿吗？”

        “啊。”幸村差点忘了，从书包里翻出来递给她。

        由奈接过来翻开。

        幸村左右看了看，说：“不带回家看吗？在路上哪儿能看得进去啊。”

        “嗯……”由奈头也不抬，“不能带回家了，就在路上看吧，能看多少看多少。”

        “为什么？”

        “爸爸会翻我的书包了。”

        “什么？”幸村不可思议，这太荒谬了！“为什么？”

        “嗯……”她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目光黏在笔记本上，“有个叫藤本的往我书包里塞情书，被爸爸看到了……

        “他说巫女不可以交男朋友。”

        走到药店前，由奈还没看完，于是幸村停在路边等她。

        闲得无聊，他随便看了看路上的街景，从药店出来的拉着小孩子的母亲，一个个疲惫的上班族，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孤身一人的孕妇，目光不由落在身边的少女身上。

        似乎发育期来得比较晚，由奈的个子不太高，只到他的肩膀往上一点，如果她挺直脊背，幸村眯起眼，在心里悄悄笔画，应该能到他的喉结的高度。

        焦点又转到她的发顶，几根毛躁的碎发翘起来，幸村猜她今天早上洗的头发，至于为什么……他往后退一步，细细地瞧，没看到明显的伤口。

        也许是在里面，他看不到的地方。幸村想。

        多好的孩子啊，晶莹饱满的小耳朵，鼓鼓的婴儿肥脸颊，看上去就很好摸，不开口时安安静静的模样在幸村印象里是最讨大人喜欢的孩子，在两家人闹成这样之前，他妈妈曾多次在家里夸赞由奈的可爱之处。

        这样可爱的孩子，那个男人就看不到吗？

        由奈看完了，把笔记还给他。

        幸村打开书包，把笔记本放进去：“能记住吗？”

        由奈理直气壮：“当然不能。”

        “那明天再看一遍吧。”幸村说，“快要考试了，要加油噢。”

        由奈已经走到路口了：“还用你说。”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消失在路口了。

        第二天，由奈没有来上课。

        第三天，也没有。

        幸村每天都去甜品店那里看一眼，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由奈不见人影。

        老师说由奈生病了。

        生病？

        真的吗？

        “所以你就跑来我家的后院找我了？”由奈趴在窗台上，隔着护栏说。

        幸村站在窗户下方，他还不够高，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由奈的半张脸。

        由奈低头，看到朝她伸出手的少年，脸上的汗珠没擦干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幸运的家伙，”她伸出胳膊，隔着窗户握住那只手，说，裸露的白嫩胳膊上青青紫紫已经好了许多，只留下淡淡印记，“爸爸妈妈都没在家，不然你就惨了。”

        “因为是‘幸’村精市。”幸村玩了个老梗，然后问，“什么时候来学校？”

        由奈想了想：“再有两天？我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由奈重复一遍他的话，“我可不知道。”

        幸村向她道别，从来时的墙那里返回去。

        翻别人家后墙，让幸村精市出此下策的原因，就是森先生完全不顾女儿的学业，随时随地把她弄去神社做见习巫女了。

        森先生不在乎她的成绩，不在乎她是否生病，这个有着跟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的亲生女儿，在他眼里似乎还比不上一顿饭局来得重要。

        他会为一顿饭抓耳挠腮，耗费心神，满肚子闷气。对由奈就不会，他对女儿坦诚过头——占有欲，控制欲，不在意，他的内心想法从来不吝啬在由奈面前表现出来。

        可是，要说森先生爱不爱他的女儿，只要有人问的话，回答一定是“当然了！”

        没有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女儿的。谁都知道这一点。

        由奈猜，也许森先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不假思索地说爱。一个中年男子如果没有父亲的身份，在这个社会是会遭受奇怪眼光的，森先生不喜欢奇怪的眼光，因此他努力守护自己的身份，不论是父亲、丈夫还是儿子。

        “由奈，奶奶叫你回家去。”

        “由奈，奶奶想你了，这周末我带你回家去。”

        “由奈，你有定期给奶奶打电话吗？”

        “由奈！奶奶说你跳得很差劲！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练！为什么！奶奶明明已经反复叮嘱过你了！”

        是的，连喝醉了都不会忘记的儿子身份，也许就是森先生最骄傲的身份了吧？

        由奈站在客厅中央，四周是碎掉的玻璃和陶瓷制品，酒、茶水、浇花的混着泥土的水交杂在一起，让没穿鞋的女人们无处躲藏，只能呆在原地。

        “对不起，爸爸。”由奈对揪着她领子的男人说，“我以后不会了。”

        那么我，我也要把女儿当作最骄傲的身份吗？

        男人将她狠狠推倒在地，衣服被脏水打湿了，紧紧贴在屁股腰上，冰凉湿滑。

        “书包，给我看。”他说，不由分说抓过由奈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蹲下一本本地翻。

        由奈静静地望着他把自己的书本毫不珍惜地丢了一地，弄得乱七八糟。

        森先生没有再看到属于男生的笔记本了，这正合他意，但他没有丝毫被取悦到，阴沉的脸上肌肉抽来抽去，像个疯子。

        没关系，没关系。由奈低下头，尝试着把满地的杂物看成一幅事不关己的油画，只是他们太立体，立体到近在咫尺，立体到拥有自己的味道，立体到……

        不——这怎么能是一幅画呢，它们活生生死在她面前，被□□，被摧毁，那么轻易地被摔成垃圾，临死前的哭喊震耳欲聋。

        有，有没有谁，有没有谁能来救救我啊？心里那个小孩子小声说。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她抬起头，看到母亲倒在地上呜呜哭泣的背影。

        嘘。天空对那个小孩说。小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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