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远处的海风卷起长浪，未来得及在死前遗留只言片语就伏毙于白沙滩上。近处的岛风裹来高强度的音乐响彻整座岛屿，在欲望和欢愉之海纵情声色的客人们欢呼呐喊。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些声音足以掩盖千里山川之下无助的鸟雀在难明的长夜里的悲泣和哀鸣。

        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觉得头疼欲裂，有太多的声音揉作一团，变成了面目可憎的蛆，附着在她的脊骨上，打穿她的骨髓，想要掌控她的身体。身体因此而产生剧烈的疼痛，仿佛全身的骨头被一寸寸的研磨成粉末，又被一双大手捏造出一个面目全非的全新模样，她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她忘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自己满腔愤怒，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该向谁发泄怒意。

        只能够无能地向空气抱怨。

        太吵了！

        他们都太吵了！

        ‘砰——’听见了枪声，她当即醒来。

        全死了，也就安静了。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暗红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黑黢黢的洞里涌出，有人在哀嚎，但是很快就被陷落在欲海里的人纵声高歌的声音所替代。意识只能够和那些埋葬在地底的白骨堆相依相靠，这里的地板应该是黑色的，满满被血色覆盖，直到火海泛滥，都没能洗刷出一个真切的颜色。

        大约所有人都忘了这里最开始是什么模样。

        一股强烈的刺鼻的味道笔直冲入大脑，刺激得泪腺不断的倒出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听见有人的脚步赶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那吃人的地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却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实感，整个人像是被风托了起来，飘在地面之上。有声音告诉她要往前走，一门心思地逃，连自己被那些长满尖刺的植物划得满身是血也没发现。

        黑夜展现在眼前，热闹的金光闪闪的世界被抛之脑后，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踏入沐浴在月色之下的草坪之中，一股似曾相识的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产生了不安的情绪，如同吸水的海绵，在胸腔之中不断扩大。

        抬起头，乌黑的天幕上有一个白晃晃的洞。光从那里倒下，将狼狈和污秽一同照亮。

        有人在看这里。

        是个女孩。

        她的眼睛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亮，在那张瓷白色的脸上发着光。

        声音从天而降。

        “你是谁？”

        “我？我是矢岛理纱，你呢？”

        “我……”

        是谁？

        ……

        是谁？

        玻璃碎裂的声音将陷入疑惑的矢岛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双眸亮如利剑，紧绷的肌肉立刻带动身体，坐起来时手里枪口已经上膛蓄势待发，仿佛四面八方灰白的空气都是她的仇敌。

        她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下心中那股莫名而来的眩晕感。

        冷静下来后确认了屋内没有除她以外的活人，这才将手里的枪放下，放松了身体。

        可是那股让她窒息的压迫感并没有离开，她感觉自己正飘荡在这个世界深处。随着意识的远离，身边的空间和万物都显得相当的不可靠，她被迫向现实妥协，展现自己的虚弱。

        这一刻，大脑里难得遭遇了恐慌，这恐慌来自哪里，她却说不清楚。

        目光落在地上碎掉的玻璃杯上，这是之前摆在手边的床头柜上的酒杯，被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拂到了地上。

        低头看着玻璃碎片上折射出的虚影，无论她视力如何优秀，也看不清自己的脸，就像她还在梦里。她相当清楚自己身处现实，只是身边的现实却如梦境一样，变得模糊又暧昧，给不出她明确的熟悉感。

        她下床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去看屋外的天空，一片被稀释的黑。临近日出，铅灰色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她静静地站在窗前陷入沉思，目光忍不住望向街道对面，色调灰暗的洋楼二楼的窗口也在回望她。

        于是她又被卷入了无穷无尽的漩涡之中，梦里纷杂的声音交错出现，她像是一半灵魂处于那令人生厌的环境之中，一半灵魂游走在这毫无真实感的世界里。

        她将额头抵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眼前的街面渐渐褪去那一层灰蒙蒙的遮掩，一缕缕的清光穿过云层泼洒到地面上，驱逐着这片大地所剩无几的黑色。余留的颜色彻底稀释，初光破晓，在屋顶勾勒出银色的线条，迎接最后姗姗来迟的金光。

        她被眼前逐渐清晰的展露轮廓的白色小楼攫取了所有的注意力。

        金光笼罩，她的意识正被人用重锤敲击。

        放在窗户玻璃表面的右手突然就颤抖了起来，微微用力，就在玻璃上留下了五个蛛网般的裂纹。

        “……该死。”

        天一亮透，东京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正在吃早饭，会做饭的池田和也出差，她没有心情出门买早饭，不得不自己开火做了个简易早餐。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准备正式介绍你给家里的其他人？”她切着煎蛋，将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语气略微惊讶，“你做了什么？他向你求婚了吗？”

        从来没应付过男人的怪盗先生这两天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声音都变得郁闷了不少，“什么也没做，也没有什么求婚，他只是说先让彼此熟悉。”

        “什么关系都没确认，也不明说，你应该没答应他吧。”

        “当然没有，这种老男人骗年轻没有经验的小女生的手段哪里能骗过我，”怪盗先生颇为自得的哼了一声，然后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他还说什么不介意你那些小朋友的玩耍把戏，小男友之类的也无所谓，都是年轻人的游戏，好好享受，说得真是有够肉麻的。”他话音一顿，又小声问，“不过，他指的你哪些小男友啊，最近也没有见过别的人来找过你。”

        矢岛理纱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我也不明白他唱的哪出，他觉得我有就有吧，下一次或许你可以客串一个小男友的角色。”

        怪盗先生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咳咳……我卖艺不卖身的。”说完又转移话题，“这家伙真是色令智昏，上次伪装铃木史郎他一眼就能看穿，结果这次伪装成你，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一想到羽柴英介上一次精准识破他的伪装，他心有余悸，“感觉怪怪的。”

        “给你机会一雪前耻了。”

        “这叫胜之不武，”怪盗先生有些不满，“对了，你有看晨报吗？”

        “什么晨报？”

        “就国际版的新闻，洛杉矶那边的。”

        “洛杉矶？”矢岛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盘子里的东西，丢到洗碗机中后坐到了笔记本前，皱着眉打开了新闻版面。页面刷新，她的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怪盗先生的声音起来得及时，“这应该是件大事吧？那个大叔之前来试探过，我该怎么处理？”

        “我今天回去。”她回得简短，语气格外严肃，“在我回去之前，不要接电话，不要单独出门，不论谁找你都不要开门。立刻给帮佣放假，呆在我房间里不要动，那里是狙击死角，也无法被热成像仪探查。”

        怪盗先生一愣，“什……么？”

        失岛理纱合上电脑，飞快地说，“你虽说手段多变，头脑敏捷，大大小小的各种场面应付起来应该相当容易。不过，这一次，没有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难道说还有什么家伙会闯进……”怪盗先生听着她和威胁没有两样的话，又想起了最初面对矢岛理纱时命垂一线的恐慌。

        “倒也不一定，”矢岛理纱被他这语气逗笑了，“上一次袭击我的后果他们估计还没消化完，这会儿不会胆子这么大，你眼下还是安全的，斗子小姐。”

        怪盗先生审时度势的能力极佳，按着她的说法遣走了女佣，抱着电话就忘矢岛的房间里走。这些天他也不敢睡这个房间，都是等女佣走后一个人偷偷跑到客房去休息。等到房门关上后，他立刻就感觉到这房间闷得惊人，窗户开得不大，且朝向不好，屋外的光线只要稍稍偏一些，这房间就会立刻掉色。不必等到入夜救能完完全全沉浸在夜晚里，非要说唯一可取之处，恐怕就是矢岛所说的狙击死角。

        他又确定了一次，“你具体什么时候到？”

        “天黑前能到，白天我另外还有点事要忙。”

        感觉到手里头的事大条的怪盗先生追问，“什么事？”他没等到回答，电话已经被挂断。

        矢岛理纱撂了电话就起身收拾出行，她在赶去怪盗先生身边前还需要去一趟世田谷。

        因为池田和也那个家伙昨晚失去了联系。

        她抵达东京时临近十一点，出站后乘坐出租车直达池田的公寓楼下。

        站在公寓大楼前抬头打量，四方形建筑安安稳稳地立在淡白近乎透明的云间，淡灰色的高墙俯瞰地面上的她，眼里带着远离地面一尘不染的冷光，门前寂静一片，车和人都本本分分地停在原地，不见人影的大门外只有她和一辆写着家政服务的的面包车，门内是盯着她一脸陌生的警惕的保卫员。

        看着她刷开门禁，那满脸质疑正要起身询问的保卫员才坐了下去。

        她慢吞吞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鞋跟和瓷砖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一间间数过去，站定在那扇棕红色的公寓大门前，嗅了嗅空气里的干枯味道，面色从容地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门打开，屋子里并不是空的。几个穿着家政服务公司制服的男人正在屋子里东翻西找，听见开门声，一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了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漂亮姑娘。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她不慌不忙地走进屋内，扬起她那轻快的声音，“先生们，我有个问题——”脚一步踏前，反手将门带上，门锁扣上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靠近的男人抓着匕首的手上。

        她笑容愈发甜美，“——你们有看到我家丢失的宠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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