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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第59章


徐衍昕站在镜前,镜里的人身着正装,眉眼间略有阴霾。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如此正式的装扮了——上次可能是徐濡卿的葬礼。

        林遥案牵扯到藤美独自,而且双-性、强-奸等几个词足够吸引眼球,来了不少媒体。林遥身着黑色长裙,化了点淡妆,那是徐衍昕特地嘱咐的。然而面对如此多的看客,作为受害者,林遥到底忍不住紧张。徐衍昕一边安抚他,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被告席。受害者正在战栗颤抖,而施害者光鲜亮丽,宛如走一场秀那么轻松。站在被告身边的张安更是笑得心安理得,跟他四目相接。

        徐衍昕安抚完林遥,走进厕所。

        张安跟在他身后,拦住他,“你会输,不管是这场案子还是江屿。”

        “你是不是赢了一次就有点飘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种性格。”

        张安嘲讽地笑了下,“他不就是喜欢这种柔弱无骨、天真善良的性格吗?但不管是我,还是你,都只是他心目中那人的替代品而已。他一生都不会爱上你。说来可笑,都几岁的人了,天天惦记着以前的人,说不定他的白月光现在早就长歪了,变成了一个庸俗到极致的人,什么白月光,不过是自我沉浸的幻想。”

        “开庭前,你就在想这些吗?”

        “还有想我的庆功宴怎么庆祝。”

        说罢,张安便退出了洗手间,留徐衍昕一人。他望着斑驳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白月光。

        朱砂痣。

        原来真有这样的存在。

        徐衍昕遥遥地朝江屿看去,即使这么多人,他仍然是最耀眼的那个,西装革履,搭着二郎腿,皮鞋蹭亮。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只朝他挑了挑眉,便别开了眼睛。他夸下海口,说要在三个月里转正,他赌的是他们从前的情谊。但现在半路杀出个白月光。白月光是难以忘怀的旧爱。他们怎么比?

        当他思维发散时,法庭上突然响起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喂。你们做律师的一个个都这么好看吗?”

        原告,周浩染着明黄色的头发,穿了件潮牌T恤,腰胯间挂着零零碎碎的装饰品。他每动一下,就能听见轻响。多么高傲,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法庭,而是一家夜店,连装模作样都不肯。见徐衍昕不肯理他,周浩板起了脸,道:“我跟你说话呢,原告律师。”

        徐衍昕扫他一眼,“刑法第三百零九条规定:扰乱法庭秩序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我不建议开庭前多给你增添一项罪名。”

        周浩愣了愣,笑道:“林遥。你找了个跟你一样装的律师,真有意思。”

        闻言,林遥眼睛通红,起身要找周浩算账。

        徐衍昕立刻拦住他,压低声音说:“如果你现在找他算账,就中了他的招。他对你实施性-暴-力是既定事实,重要的是我们证明你的社会性别,让他坐牢。不要逞一时之快。”

        林遥咬紧牙关,愤恨道:“你看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算证明了,他会乖乖坐牢吗?他可是他爸的独生子。”

        “这么多媒体的目光下,这场判决起码是公正的,”徐衍昕跟他对视,“信我一次。”

        开庭后。

        张安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提出林遥身为男性,不存在强-奸罪的说法,最多采用故意伤害罪。在询问林遥时,张安一改从前萎缩胆小的性格。张安问:“你的身份证上标注的是男性还是女性?”

        林遥看了眼徐衍昕,答:“男性,但那是因为我们农村里对……”

        张安抬头,“这是个是非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

        “也就是说,这二十五年来,你使用的一直是男性身份证对吗?”

        “是,但……”

        张安继续问道:“在紫竹会所时,是你抢着向我的当事人倒酒的,对吗?”

        “是,但这是我们经理要求的,而且他给的小费最多,所以我才主动给他倒酒的。但我只是想给他倒酒而已。”

        “能描述一下你当时的服装吗?”

        “就是普通的穿着。”林遥抿了下嘴唇。

        张安挑了下眉,将证物照片分发给他和法官。徐衍昕只扫一眼,便听张安说:“大开口的上衣,膝盖上十五厘米的超短裙。这不论如何说,都不能算作是普通装扮了。你是怎么给他倒酒的?”

        “就是正常的那样。”

        “依偎在他的手臂旁,低头给他倒酒——你明知道你的穿着多么暴露,工作场所多么暧昧,这会让人误会。而我的当事人在你的暗示和蒙骗下,跟你发生了性关系。为什么说是蒙骗,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所里的‘林瑶’竟然是个男性。而我的当事人呢——刚刚毕业于海外大学,年少无知,冲动懵懂,就这么掉进了你的陷阱,”张安顿了几秒钟,“事后,你的父亲向我的当事人索要五百万赔偿,是吗?”

        “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是他谎称自己喝醉了,要我带他去醒酒,然后在厕所里……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

        “也就是说,你的父亲没有向我的当事人索要五百万支票,是吗?”

        “我不知道,我爸是我爸,我是我,这怎么能一样……”

        张安笑道:“最后一个问题,DNA检测报告显示,你的AMEL基因做检测为XY,是吗?”

        “……是的。”

        “我的问题问完了。”张安坐下前,朝徐衍昕笑了下。似乎在说,你输了。

        这场辩护的重点在于,林遥的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存在差异。

        而如果认定林遥为男性性别,则没有强-奸说法。

        由于林遥情绪激动,法院休庭半小时。

        徐衍昕依稀听见观众席的人交头接耳。

        “男人还仙人跳,真恶心。”

        “反转了。没想到是他主动的。之前写的稿子得毙了。”

        “我也是,之前题目都定好了‘受大公司少爷欺压的双-性人群’,现在恐怕要改成‘强-奸案的背后——男人仙人跳竟然要五百万’。’

        徐衍昕就这么听着,什么话都没说,只握紧了拳头。

        而周浩似乎对他充满兴趣,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丸,递到他手边,问:“来一颗?”徐衍昕难以忍受地挥开他的手,那被他当作是摇头丸的药片滚落在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周浩笑道:“你不会以为是毒品吧?那只是薄荷含片而已,瞧你这小题大做的样儿。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们做律师还看脸吗?”

        徐衍昕眯了眯眼睛,字正腔圆地道:“畜生。”

        周浩脸色一变,作势要揍他,被安保拦住后便阴森地笑了下:“我又没有真的要揍他。”

        周浩抖抖身上的衣服,看了眼自己滚落的含片铁盒,对着第一排正中央的人道:“喂,帮我捡捡。”然而却没有人理他。周浩骂了两声后,自己低头去捡,只见一只蹭亮的皮鞋踩住那廉价的铁盒。周浩抬头去看,正是江屿。

        “嚯,这不是我爸的金牌律师吗?脚松松。”

        谁知江屿不仅没有松开脚,反而是一脚把那铁盒踢远了。周浩脸色不善地打量起江屿,“狗也会咬人?”江屿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双手交握,“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也听不太懂人话。你叫我脚松松,我还以为你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周少爷想要,我一定给你买来成千上百的薄荷含片。”

        周浩悻悻地回到座位。徐衍昕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刚是在替我出气吗?”

        江屿像是没听懂,“我是肢体不协调。”

        “哦,跟我没关系?”

        江屿没说话。徐衍昕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他打官司时的微表情,说话的口吻真像你。看来你在英国没有少教他。”

        江屿终于有点危机意识,松开交握的双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徐衍昕背过身,不冷不热地说:“我先负责我的案子。你组织组织语言,做好解释的准备。”

        再度开庭,由徐衍昕对林遥进行询问。

        “从高中到大学,你住在男生寝室还是女生寝室?”

        “女生寝室。”

        “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我认为我是个女孩。”

        “你的老师和同学有提出过异议吗?”

        “没有,我甚至会跟同寝室的女孩挤一个被窝。”

        “那为什么不对身份证上的性别进行更换呢?”

        林遥抿了抿嘴唇:“我去了好几次警局,但他们都没有帮我更换。”

        “有证据吗?”

        “有的,在警局都会登记。”

        徐衍昕接着问道:“听说你谈过不少男友,是以普通的男女关系相处吗?”

        “是的。”

        “包括在性关系中?”

        “是的。”林遥低下头。

        “被告周浩见到你性-器官后,有没有停止强-奸行为?”

        “没有,”林遥顿了顿,“他只是叫我怪胎。他对于我另一套器官……没有兴趣。”

        徐衍昕方才想到,周浩对他的“调戏”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同-性倾向,从而逃脱强-奸罪的判定。这办法恐怕是张安教给他的。

        “你有没有明确拒绝性-行-为?”

        “我有,我打他,一直尖叫。但他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得浑身是紫,我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他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很可怕,仿佛我不顺从他,他就用拿刀砍死我一样,”林遥说,“走廊的监控可以证明,我一直在尝试逃跑。我不是自愿的,我们之间也没有金钱交易。”

        “那五百万支票怎么解释?”

        林遥没说话。

        徐衍昕想起柴方说的,林遥对于家庭的看重。他只好换一个问法,“听说你差点和一个男性步入婚姻殿堂,为什么失败了呢?”

        “我家里人嫌弃他条件太差。”

        张安半路打断他,说他提无关话题,而徐衍昕坚持这是走向真相的路径。法官扫视一圈后,让他们继续。徐衍昕瞥了眼咬牙切齿的张安,接着问道:“你心里也这么想吗?”

        “不,我没有。但我父亲私底下对他多次辱骂,他离开了我。”

        “这是否能说明,你们父女俩存在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处事原则?”

        “是的。”

        “你父亲索要五百万赔偿的事,你提前知情吗?”

        徐衍昕故意用了“提前”,毕竟林遥在事后是了解此事的。林遥摇头,说没有。

        最后只剩下去紫竹会所的争议。

        “据你身边朋友所说,你生活节俭,还能存下一点钱。为什么会选择去紫竹会所兼职?”

        林遥舔了舔嘴唇,说:“我父亲买了一套房,贷款很高。我想帮点忙。”

        “是登记在你的名下吗?”

        “不是,是我弟弟。”

        徐衍昕问道:“你了解贷款金额吗?”

        林遥吸了一口气,回答道:“五百万。”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看出了这场辩护的胜方是谁。

        做结案陈词时,徐衍昕在众目睽睽下说:“我的当事人拥有男性身份证,DNA为XY不假,但他在这两套性-器官中,选择成为女性。一直以来,不管是在生理需求,还是社会心理的角度中,都选择使用女性的性别生活。为缓解家庭债务,而选择在紫竹会所兼职,却惨遭强-奸。然而不论是发生性-行-为的方式还是我当事人当时的装扮都可以表明,她是一名女性。她给自己取名叫林瑶,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我的当事人具有的女性特征和社会性别足以符合刑法意义上的妇女,应当受到法律的保护。”

        “女性享有与其发生性关系或者不发生性关系的自由,与暗示、暧昧、服装无关,被告的犯罪行为应当被认为是强-奸罪。”

        雾蒙蒙的天空宛如裂开了一个口子。阳光泄了出来。整个法院爆发出杂乱的争执声。对于媒体而言,这是一场舆论的盛宴。

        徐衍昕走向江屿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徐昭摘下口罩,说:“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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