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至此为止

“收拾好行李了吗？”通臂猿猴从身后揽过万妖女王，窝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芬香。

        “嗯，收拾好了。”万妖女王握上通臂猿猴的手腕，轻闭上眼，感受着身后人紧贴着的胸膛的燥热。

        明明是十二月的寒冬，怎么身体热的和火炉一样？万妖女王面色绯红，随了通臂猿猴这样紧紧的搂抱。

        通臂猿猴的旅行结束了。他已经找到了足以填补他内心的温暖，下一步，他便打算带着万妖女王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无论是雀鸟还是蟒蛇，都最惧怕寒冷。

        “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与你成婚。”通臂猿猴最近总是能梦见当年他离开万妖国的情景。他那时便对她说，等他凯旋，就立刻在万妖国，为她举办最为盛大的婚礼。只是他没能遵守他的诺言，便先一步离她而去。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但万妖女王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他的准备。

        只要他需要，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永生永世不再与他相见。

        通臂猿猴不知在他死后，万妖女王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只想尽快消除她内心的担忧与不安。

        双宿双飞。

        他知道，她已经等了一千年。

        他期待着春日早些到来，到那时花香满山，无论人仙妖魔，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想着想着，通臂猿猴不禁嗤笑出声。

        “春天快点到来吧，我真是心痒难耐啊。”

        通臂猿猴只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里，但万妖女王心中不得不有顾及。

        成婚？一旦成婚，覆水难收，他便永远断了佛缘，要再次与她一起堕入妖道。

        万妖女王侧过头去看通臂猿猴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想要抬手去摸一摸他弯弯的眉眼，但在将要触摸到他的面颊时，又慌乱抽了回来。

        “……丝丝……”通臂猿猴松开万妖女王的腰身，轻柔地扳过她的肩膀，眼神坚定地直视着万妖女王莹莹的眸子。

        “等明日，我们先回万妖国。我们回万妖国，兑现我当年的诺言，我们成婚。之后，我们再做打算，好不好？”通臂猿猴握上她冰凉如玉的双手，让她的双手覆上自己的面颊。

        她的眼中饱含对他的深切爱意，一如百年前他初到万妖国时，她对他的期待。只是现在，她的眼中除了缠绵爱恋，还有一抹她毫不掩饰的释怀。

        “我们生生世世，永远都不分开。”

        通臂猿猴希望能借助这样的承诺消减几分她的坦然，但得到的永远都是她淡淡的回应。

        没关系，来日方长。

        通臂猿猴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勾了勾唇角，给万妖女王一抹安心的笑容，随即放开她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然后护住她的身侧，栽倒在卧榻上。

        万妖女王枕在通臂猿猴的臂弯，玉指覆上通臂猿猴的胸口，作为对他的承诺的回应。

        “只要将军需要，我就会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万妖女王蹭了蹭他胸前的猴毛，因情动而灼热的呼吸细细铺散在他的胸口。

        通臂猿猴揉着女王散乱的发。

        她爱他深切，他一直都知道。

        通臂猿猴将行李丢到马背上，然后利落地上了马背，他握着缰绳向后挪了挪身体，在前面留出了些位置。

        “上来，丝丝。”通臂猿猴朝万妖女王伸出手，示意她坐到他身前。

        他再也不会，留她一人在他的后面了。

        万妖女王懂得通臂猿猴的意思，握住了他的手，踩上马镫。通臂猿猴稍稍用力牵扯，就将她揽入了怀里。

        他们告别了店家，启程回万妖国。

        一路上通臂猿猴对万妖女王呵护备至。冬日未过，他怕她冷，一路上总是让她贴的自己紧一些。

        只是关心则乱，他也忘记了她是修炼了千年的蟒蛇，哪里会轻易被冰雪侵蚀。

        可是万妖女王从未开口告诉过他。

        与他共乘一骑，被他小心呵护，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若是有一日，那样的日子真的会到来，哪怕独守青灯，想来日子也不会太寂寞吧。

        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回了万妖国。

        还未到万妖国时，万妖女王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妖气。

        她眼见暮色苍茫，耳边传来通臂猿猴和缓的声音：“再坚持两三个时辰，我们就快要到万妖国境内了。”

        万妖女王习惯性地应和了一声，她心思游离在外，全然没有听到通臂猿猴说了些什么。

        但她想，她不能再让通臂猿猴前行了。

        “大将军，就到这里吧。”万妖女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苦涩，勉强打起精神。

        “嗯？”通臂猿猴一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他梳理万妖女王被风吹乱的鬓发，“怎么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我们……就到这里吧。”

        万妖女王一手覆上通臂猿猴牵着缰绳的手，一手覆上他揽着她腰间的手臂，她只是稍一用力，白马驻步，通臂猿猴的手臂也重重垂下。

        他脑中凌乱，思维拐了好几个弯道也没有琢磨透她说的就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愣住了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下了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清冷的月光蔓上她飘渺的长发，她步履坚定，就将要弃他而去。

        他倏忽间想起，当年他率领万妖离开万妖国时，他的背影是否也这样坚定，她的心情是否也这样杂乱，孤寂。

        上一秒他还算着他们成婚的黄道吉日，下一秒她便抛下了他。

        “丝丝……丝丝！”通臂猿猴慌乱下马，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还想着，也许是他照顾不周，也许是她气于自己让她等了千年，也许……他真的做错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惹了她生气。

        也许她所谓的就到这里，只是她一时赌气？

        “……丝丝……”他堵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希望一直横在他心底的猜想是无端猜忌，许是下一秒，她就弯弯眉眼告诉他刚刚只是逗弄他呢？

        通臂猿猴怕弄疼她，只是轻轻拉扯她的手臂将她拥入怀里，满怀歉意对她说：“无论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先回万妖国。等回去了，任你责罚，只要你能消气，怎样都好。”

        万妖女王抬头看着那满天星宿。

        她等了他一千年，为了能伴他左右，追寻了他九世。

        一千年，对于神仙妖魔来说，尚且难熬，更何况，她日日挂念他，见不到他的日日月月，更是让她如受剜心之痛。

        可是啊。

        相比于她的安稳快乐，她更想让他前途无阻，早日得道成佛。

        所以，他转世轮回，每每遭遇困境，她便化身小雀鸟前去帮助他，他感到寂寞，她便安静地陪伴他。

        她向他偷了这百年的安稳时光，如今，她不能让他陪自己一同沉沦。

        “我曾经，在转世轮中见到了你参悟红尘，已成了伏虎罗汉。”

        “你的未来，从不在万妖国。”

        “妖佛有别，我们就到这里吧。”

        万妖女王不敢回头去看通臂猿猴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情，只噙着泪花细数着点点繁星。

        冷风裹挟着杂草，发出阵阵清亮的声响，她想着，等回去了，她可要让乐魔为她好好弹奏一曲。

        乐魔是人世七情六欲的化身，她总能在乐魔的演奏中寻得一丝感同身受的安慰。

        万妖女王感觉到通臂猿猴紧抱她的手臂松懈了，她不禁凄然一笑。

        以后，千世万世，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想要轻轻挣脱通臂猿猴的怀抱，却不料他兀然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千世万世，至死不渝。”通臂猿猴呢喃着万妖女王曾经的期盼。

        “早在咸阳城，我便亲手斩断了佛缘。我如今满心念着你，只想与你一续未了的前缘。”

        通臂猿猴轻柔地扳过她的肩膀，她的面容在黑夜中看的不真切，唯独那双明眸，正映着他舍不下的面容。

        他未如转世轮中所映照的，最后修成正果，无非是他生生世世念着一个她而已。

        仅此而已。

        “你我哪里还有什么前缘？”万妖女王无奈一笑，“你终成正果，而我……我不过是丑陋不堪的蟒蛇妖。你也还记得月老说过？你我，不得善终。”

        万妖女王终是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是在她进入转世轮后，沙僧亲口告知她的。

        当日在场的人不少，但大家宁愿看她疯魔，也不愿告诉她。

        那日她惨败，最终落魄地走回神猴将军亭。她无颜再回万妖国，只想在她的将军身旁了此残生。

        她受尽风吹雨打，路过的行人只当她是个疯子。他们劝她早日归家，她只是固执地守在那里，直至思绪混乱，身体灼烫，大病一场。

        她迷迷糊糊之中，只觉一个罗汉模样的人走到她面前。她费了许久的力气才探知到是已经成了金身罗汉的沙悟净。

        他问她何必自苦。又告知她，他前些时日掐指一算，算到那本应是通臂猿猴成就正果之时，但时辰已到，却迟迟不见他。

        “我们西行之时，曾遇到了为世间牵红线的月老，通臂猿猴特问过你与他的姻缘。”金身罗汉双手合十，看着万妖女王费力睁开双眼，心有不忍，“月老曾说，通臂猿猴与万妖女王，不得善终。此乃天意，你还是快些离去吧。”

        不得善终。

        万妖女王泪眼婆娑，早已没了痛心的力气。

        她已自食恶果，不得善终的滋味她早已体会过，又哪里舍得让他也承受这样的报应。

        通臂猿猴不知她怎会知道姻缘结果。

        不得善终。

        他害怕过。

        纵使那时他已被嫉妒蒙住了双眼，但当他听到这四个字时，他竟有一瞬间恢复了神智。

        那一瞬间，什么取经正果，他统统不想再要，他只想尽快回到她的身边。

        他不舍得辜负这样对他情深义重的女子。

        可是。

        只是可是，她都等了一千年。

        大雷音寺就在眼前，再多等一时片刻，倒也无妨。

        再多等一时半刻。他那时就只是这样想的。

        “那不过是月老的一时胡言，而且我已经让他改了。”通臂猿猴已有了些怒气，但他还是压着自己的愠色，压低了声音尽量将语气放的温柔一些。

        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他如今终于明了，横梗在他们之间的，只不过是那无道的天意。

        “你先回万妖国，我很快会来找你。”通臂猿猴只觉胸口烦闷。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万妖女王的身上，他借着这样亲昵的动作以平复自己烦乱的思绪。

        系好绳结，他深吸一口气，稍稍抬手便捏上了她的面颊。

        “我一定要娶你，做我通臂猿猴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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