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来风（5）

孙悟空在偏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提着金箍棒就要出去把通臂猿猴拉出来大打一架，谁知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绿衣女子低头抚着通臂猿猴腰间的一抹白。

        女子双目含情，低眉浅笑，甚是好看。

        看到孙悟空这样火急火燎地赶出来，通臂猿猴就知道他这个急性子又是等不及了。小雀鸟放下搭在他腰间的手，然后向着面前这个露有慈悲之相的猴子深深地作揖。

        孙悟空急忙收回金箍棒，抬手并好十指，行了一个合掌礼。

        通臂猿猴牵着小雀鸟，引孙悟空回去坐下。他和孙悟空相谈甚欢，小雀鸟便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闲聊，偶尔抬手为他们斟茶。通臂猿猴看出她还是有些疲倦，又和孙悟空说了几句便打发他离开了。

        孙悟空走时，又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通臂猿猴怀里的小雀鸟。他想要说些什么，思前想后却还是止住了。

        通臂猿猴送走孙悟空后，就扶着小雀鸟回寝殿休息。他褪下自己的外衣，然后躺进被子里，又伸手给她掖了被角。

        “将军和斗战胜佛是怎么认识的？”小雀鸟挣脱开通臂猿猴掖好的被子，缩进通臂猿猴的被中。

        “早些年因为一些误会，我一直嫉恨他。打了几次，便就这样认识了。”通臂猿猴避重就轻地说着，他实在是不愿揭开过去他给她留下的那道伤疤，“说起来，我该是感谢斗战胜佛，当年若是没有他，我也就不会遇到你了。”

        小雀鸟听着通臂猿猴平淡的语气，便知道他不愿再提及过去的事，也不再去问，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声真好，就闭上了眼睛。

        通臂猿猴舒心一笑，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就知道她已经安稳入睡了。

        他亲吻着她的眼尾，也是呢喃了一声真好。

        他曾经那般嫉妒孙悟空，嫉妒他闹天宫烧生死簿，却还可以被点化西去取经，嫉妒他只是小小施恩于人，却被百姓感恩戴德甚至砸了他与她的神像。

        他那般愤恨，可如今忆起，却觉得那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现在想起来，能让他痛心疾首的，还是她在他怀中，断绝气息的那一刹那。

        所以，如今真好。

        曾经都是她等着自己，如今也终于可以换一换了。

        真好。

        小雀鸟又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通臂猿猴睡梦中只听得怀中女子的阵阵呜咽，他猛然清醒过来，然后坐起身，抱起浑身发颤的小雀鸟，扯着被子的一角给她擦拭着她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丝丝，醒醒。”通臂猿猴摇摇她的肩，想唤醒陷入梦魇中的小雀鸟。

        许是听到了通臂猿猴焦急的声响，小雀鸟的眼睁开一道缝隙。许久，她才看清通臂猿猴担忧的面容。

        她突然剧烈地咳了几声，吐出几口淤血，沾染在通臂猿猴洁白的内衬上晕染开来。

        好在此次之后，她的身体日益好转。

        药仙只是说她是因为急于提升功力，才积劳成疾。

        通臂猿猴将她圈在身边又修养了几个月，才放她去了无名仙君那里继续修习。

        “我听通臂猿猴说，再过几年，等你再长大一些，便要娶你，是真的吗？”

        无名仙君右手握着书卷，左手懒懒地撑在榻上，看着坐在茶桌旁捧着书卷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小雀鸟，沉心问着。他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她病的那段日子他没去探望，没想到通臂猿猴再送她来时，居然还带了要与她成婚的消息。

        小雀鸟被无名仙君唤回了神，抚好页脚的卷起，良久，点了点头。

        她笑得甜蜜，黑色的瞳孔亮晶晶地闪光。

        无名仙君见状也放下了书卷，舒心一笑。

        “没有几年，你便要做别人的妻了。”无名仙君喃喃着，又是想起了当年那个被情伤的遍体鳞伤的万妖女王。

        当年，他进地府去寻她的魂魄，只见她被两个恶鬼嵌在中间，要送下十八层地狱受刑。他本以为她会说，让自己带她离开，没想到，她见他第一句便是他还在哭吗。

        “他还在哭吗？”自下了地府，她未曾有过害怕，她坦然地面对阎王说的每一项罪责，脸色都是波澜不惊。

        她是万妖之主，对于她的审判，自是吸引了许多恶鬼前来驻足观看，连五道将军、十大阴帅、丰都大帝、后土娘娘都来了。他们见了万妖女王，皆是感佩她从容的风度。

        饶是知道，无论是仙或是妖，光是听听那些刑法就会打哆嗦。阎王表面疾声厉色内心却窃喜的很，哪怕她在阳间风光无两，可是到了这地府，还是要听他的摆布。但是无论他怎样恐吓吓唬，她都不为所动。

        可是一提起通臂猿猴，万妖女王便瞬时压不住泣声，泪眼朦胧地看着无名仙君。

        无名仙君擦了擦她的泪：“是，他很舍不得你。”

        万妖女王甩开恶鬼的搀扶，捂着眼睛悲痛地哭了起来。

        她从不敢在通臂猿猴的面前落泪，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喜欢的男子只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啊。

        “你是否要随我回去？”

        万妖女王怔怔地看着无名仙君，她思虑很久，终是摇了摇头。

        万妖女王何尝不知通臂猿猴若是真的取回真经，又哪里会回万妖国同她厮守终生。爱她，娶她，也不过是他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感恩。

        她真的好想长长久久陪伴在他的身侧。可是相比于自己的如愿以偿，她更是不忍心看到他的不自在。

        “你来世，想做什么？”

        万妖女王闭上眼，想起一千年前，她滞留在枝桠上，看他降妖除魔，威武不凡。他身姿矫健，俊美堂堂，只消一眼，她便将他藏在心里千年。

        可惜再是相见，她终究还是只能远远地看他一眼。

        “来世，便还是做一只雀鸟吧。”

        无名仙君知道，与其带她回去，倒不如送她去转世。

        一碗孟婆汤，便能让她忘记前尘往事。她不会再执于情网，亦不会伤痛。

        只是哪怕轮回转世，他还是将这只小雀鸟，送回了通臂猿猴的身边啊。

        “丝丝，你想不想去人间历练？”

        小雀鸟低着头攥紧了裙角，思索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我想……想在将军身边。”小雀鸟捏上今日出门时，通臂猿猴为自己系上的那枚同心结，声音细若游丝，似乎很怕无名仙君听见了她的小女儿心思而取笑她。

        她等着与他成婚，等着与他相守，亦是等着他的心思渐渐离她远去。

        她的心隐隐作痛。

        无名仙君虽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但看着她不敢抬头的那副样子，心中已有了一二。

        无名仙君抬起手臂，整理了一下袖口上的褶皱，嗟叹一声。

        “你能同我说清楚，你为何这般喜欢通臂猿猴吗？”

        小雀鸟眼中迷惘，抬起头看着歪斜着身子倚下的无名仙君。他这样一问，反倒将她的心问的空落落的，没处安放。

        她真的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她睁眼后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他，从那时起，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睁眼是他，闭眼亦是他。

        旁人喜欢她，待她好，通臂猿猴便会霸道地对她千倍万倍地好。

        她的身心满满地被他占据，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念头去想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她沉息很久，才淡淡地开口。

        “我只是喜欢将军，没有缘由。”

        连如何用碗筷吃饭，她都尚且需要学习，可唯独爱他，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日薄西山时，通臂猿猴处理好了今日的事务，亲自来接她了。

        无名仙君让小雀鸟在门外等候一会儿，带着通臂猿猴进了里屋。她在门口踌躇了一刻钟，便见通臂猿猴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出来了，随后他抱起她的身子，驾云离去。

        夜晚，终究还是他们两人的夜晚。

        虽然有□□，但通臂猿猴也不敢碰她，每日也只是搂着她哄她入睡。

        “将军。”她窝在他的臂膀里软软地叫着，通臂猿猴凑过头去亲吻她的鼻尖。

        “何事？”

        她想起白日无名仙君所说的话，想要和通臂猿猴商讨。

        小雀鸟白日里是有些不愿的，但夜里她细细思量，还是觉得去凡间历练几年会更好。自她病愈后，她发觉自己的法力竟有些不如从前，她曾经挥挥手就能让高耸的山石破裂，如今却要她屏气凝神她才能汇聚起全部妖力。

        她总是感到她的身体内，有另一缕温热的气流依附在血液中四处流窜。她怕通臂猿猴担心，只是日日都与他说着无事，连药仙那边她也不敢去搅扰。

        她以为也许过几日便会好，但最近她运功调息，却发现那股暖流日益清晰。

        她同他说起无名仙君的提议，通臂猿猴不自觉加重了搂抱她的力气，沉默许久，才回应她。

        今日无名仙君叫他进去，也同他说了这件事。

        通臂猿猴当时便冷下脸来拒绝了，可是无名仙君的回应确实噎得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不肯放她走，莫不是怕她在人界有什么变数？”

        通臂猿猴叹息，他无端被捅了心事，自是不好意思强留她在身边。他也是知道，她倔强得很，她既已提起，想来也是愿意的，他若驳了她的心意，想必她心里也不会很快活。可是人心险恶，人界仙邪混杂，他总是不能放心。

        “我陪你去，可好？”

        小雀鸟的指尖在他的猴毛上打转，一下下地竟让他的猴毛打起了卷。

        “不要呀，将军国事繁重，还是留在万妖国吧。”

        通臂猿猴抽回搂抱她的手，撑起身，低下头去细细吻着她的唇。原本他只是温柔地亲吻，可是他压抑不住这百年对她的想念，对她也逐渐霸道起来。小雀鸟已然被他吻的意乱情迷，攀上他的脊背，贴上他满是柔情的心口。

        通臂猿猴一手撑着榻，一手揽着她的腰，好为她分担一下挂在自己身上的力气。这般姿势，是万妖女王最为喜欢的。小雀鸟虽已没了前世的记忆，可是这样的习性还是保留了下来。

        他撬开她的唇齿，平静的心被她沉重不均匀的喘息逐渐抓的慌乱。

        小雀鸟抓在他背上的手弱了气力，他知道这已是她的极限，便不舍地松开她的唇，看着她眼中被他引起的□□，又吻了吻她的颈窝。

        小雀鸟难受地在他怀里轻哼，他遂最后又吻上她的眼角，然后轻柔地放下了她。

        “这样的闺房之乐，你可喜欢？”

        他不敢完全霸下她的身子，连平日亲吻都是点到为止。她眸底含着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她含羞地看着通臂猿猴，恍惚之中，她仿佛来到了万妖国的神殿。她抚着冰冷的墙壁满怀欢喜地想要去见正在偏殿歇息的将军，却在走到门口时听到他大声喊叫。

        “你们说完了没有？我的事不用你们管。还有，我通臂猿猴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们谁也留不住我，别再做白日梦了！”

        小雀鸟看着面前抚摸着自己唇纹的通臂猿猴，突然觉得她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窖中，骨子里开始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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