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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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计学文并不在家里,府上只有几个老妈子,还有一个二手舞女,正在咿咿呀呀练唱。
唱的那叫一个难听,就如同破布在撕裂,裴文轩赶紧捂着耳朵,一路跑了出来。
计学文不是不爱捧唱戏的么,家里却放了一个唱“黑脸”的戏子,这倒令裴文轩不明白了。
十里洋场,到处是娱乐场所。
裴文轩在一个新开张的会所内,终于找到了计学文。
计学文正在打麻将。
对面是一个老头子,下首坐着两个浓妆艳抹的交际花,周围,还有大大小小不下十个粉头在候着。
计学文抬眼看了看裴文轩。
“找谁,谈爷不在这儿。”
计学文手下动作快速麻利,中指那颗硕大戒指,在灯光下放着光芒。
裴文轩只好笑了笑。
他刻意垂了肩,堆着满脸的谦逊,低声道:
“我不找谈爷,我是来找计公子的。”
裴文轩说完,便半个身子坐上腾出的沙发边角,静静等着计学文。
计学文眼中掠过一抹疑问。
不过,他也并没有深问。
裴文轩等了十分钟。
正闲的无聊,耳边隐隐传来全是邹雪云那《贵妃醉酒》中透彻戏院的嗓音,一个会所舞女,给他端来一盘瓜子。
他也不客气,便不住地嗑起来。
直到嗑掉一盘瓜子,裴文轩嘴唇都起泡了,计学文才又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时,小四圈麻将,正好打完。
计学文便结了账,推开牌道:
“不打了,手气不好。明天再来。”
看到这一幕,裴文轩便也推开空盘子,正了正学生装,赶紧站了起来。
“计老板,明天记的来呀。”
会所交际花项凤美,向着计学文飞了一个媚眼。
“计老板,明天请了京城著名金嗓子小满仓来会所驻唱,计老板可不能不来赏光呀。”
另一个交际花见计学文已经走到门口,便追上来相送。
“哦哦,不见不散。”
计学文将围脖在脖子上绕了半圈,顶着风雪,出了旋转门。
裴文轩自然也不敢落后,亦步亦趋。
二人一直无话。
直到走了很久,计学文才问道:
“说吧,什么事?没钱了?”
捧戏子这活儿,和抽大烟没什么区别,弄不好,分分钟倾家荡产。
计学文回头瞧了瞧裴文轩那一副薄身板,心想,盛家就那么点产业,经得起这位公子折腾么!
裴文轩倒是不在乎范公子这不屑眸光。
心说,原先,只觉邹雪云唱的好,见了计学文这些粉头们,裴文轩才觉得,邹雪云就是天上飞的,而那些粉头们,就是地上滚的。
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是钱的事。计公子,我是求你看在谈爷面子上,赶紧找一找邹老板吧。”
裴文轩一提到邹雪云,感觉声音都在发抖了。
“邹老板?”
计学文皱了皱眉。
“邹老板怎么了?”
在计学文眼中,邹雪云就是谈景琛的小老婆,有谈景琛罩着,能有什么事。
但是现在谈景琛离开北平了。
计学文恍然醒悟过来,又问了一句:
“邹老板,出事了?不可能吧。我前天还见他……”
说了半句,计学文便没有说下去。
前天下大雪,他是看见邹雪云在雪地里奔向了火车站。
就不知,这一对终日腻在一起的人儿,是确定了关系,还是劳燕分飞了。
“邹老板失踪了。这都两天没见人影了!”
裴文轩本来还保持着一点书生的高傲,但是一提到这个话题,声音不由自主带出了哭音。
“失踪了?怎么可能!”
计学文倒抽一口冷气。
他可是答应了,要将谈景琛余下的家眷,还有那一处老宅,照顾打理好的。
没想到现在谈景琛刚离开北平,邹雪云就出事了。
上一次邹雪云耳朵失聋,谈景琛怪怨了他好长时间。
“多会失踪的?”
计学文立刻问。
“听说前天下午,唱完那一出‘蔡锷与小凤仙’,邹老板就不知去向。”
“他家里人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前天下午,那不是姐夫一家离开北平的日子么。
他明明当时看到,邹雪云也去了火车站。
莫非,邹雪云被谈景琛带到了上海?
“好的,我托关系找找看。邹老板是名人,暂时没人敢拿他怎样。”
计学文说。
裴文轩一听这话,当下心放了大半,邹老板是名人,的确是这个理。
就连日本人,尚且也给邹老板留三分薄面。
想到日本人,裴文轩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不会是,日本人又对邹老板下了黑手吧?
这个问题简直不敢想。
“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走了。”
计学文赶紧和裴文轩匆匆告辞,回到公馆,便拨通了谈景琛在上海的座机。
谈家在上海也置了公馆,作派自然比不得北平老宅,但饮食起居,还是富家一流。
这多亏了谈景琛经商有道,兵荒马乱,也没误着发了几笔国难财。
而且,谈景琛远有谋略,眼光独到,早早就在上海陆家咀一带,置了一处小公馆。
到了上海,谈景琛原本大病初愈,再加上受了些风寒,便再次病倒了。
其实,谈景琛自己知道,这一次得病,大半是心病。
临走时没有看到邹雪云,他总感觉不踏实。
而且,给邹雪云打了几次电话,又总是没有人接听。
谈景琛病倒后,少奶奶忙着照顾冬蕊和三小姐,又放心不下谈景琛,便打发春哥搬到了谈景琛卧室隔壁,时不时地给谈景琛端茶送水。
但是,谈景琛看不得春哥。
只因为,春哥也是个男子。
看到春哥,就让他想起邹雪云。
春哥也长得很精致,也好看,雌雄难分。
但是,一和邹雪云相比,就看着毫无是处了。
有一日,谈景琛心里烦躁的很,脑壳巨疼,感觉要爆炸了似地。
正好春哥送来一碗燕窝,有些汤,谈景琛便立刻将碗掼在地下。
碗碎了,汤撒了一地。
春哥尖叫一声,退到门口,然而,脚尖渗出了血,将地板,染红一大片。
少奶奶听到动静,便匆匆跑过来,看到这一幕,立刻泪流满面。
少奶奶赶紧替春哥揩了血,让春哥出去包扎,回到谈景琛床前,哭出了声。
“谈爷若有怨言,就打我骂我也好,何苦拿着春哥出气。”
少奶奶声音里有着责备,但是想到谈爷也是病中,又不忍语气过分,只是抽抽咽咽,悲伤到不行。
“我说我不喜欢男子,你非要把春哥送到我房里,惹我心烦。”
谈景琛声音底气不足,见了少奶奶,怒气也消了不少。
“那赶明儿,我给你弄个江南女子,陪你余生,可好?”
少奶奶破涕为笑。
“女的我也不要。”
谈景琛直接拒绝。
谈景琛这一生,只看上了邹雪云。
其他的,再不能入他眼,入他心。
他叹了口气,翻身握住了少奶奶的手。
少奶奶的手,小的不能再小,且凉凉的。
谈景琛道:
“怎么这么凉!大冬天的,别绣那些花了,这些女工活,可以让下人去做。”
少奶奶笑了笑,眼窝里溢出一抹温柔。
“我也没怎么做,净陪着冬蕊和三小姐,做些小孩子游戏。连你这边,都走动的少了。”
“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不要光顾着下人和孩子们,虽然谈府家大业大,但终归这些都是虚的,自己身子骨要紧。”
谈景琛劝着少奶奶,眼底里有了一丝担忧,这样子让少奶奶看在眼里,又凭添了一份心酸。
心想,谈爷到底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哪个都放不下,这才惹出一身病。
但凡心放宽点,收拢收拢心,谈爷人又长得好,又会做生意,这样的郎君,便是她有下辈子,也还是会找上谈爷的。
哪怕谈爷心中另有所属。
谈景琛见少奶奶怔怔发愣,便笑着要拉少奶奶手,少奶奶笑着啐道:
“去去去,没正形。小心孩子看见了。”
谈景琛和少奶奶调笑了几下,心情便好了许多,人也有了点精神。
少奶奶惦着孩子们,就和谈景琛拉了些闲话,便出了东厢房。
少奶奶刚走,谈景琛便接到计学文电话。
电话里,计学文声音很紧张:
“姐夫,你是不是把邹雪云金屋藏娇了?”
计学文劈头就问。
“藏个鬼,人都没见着。”
谈景琛愤愤地。
“这就怪了,现在北平人心惶惶,到处都在说,谈爷拐跑了邹老板!”
“拐跑?邹雪云?她人呢?!”
谈景琛提高了声音,眼眶生生地有点痛。
“你走那天,他就不见了!”
“应该不是殉情。”
计学文一想到殉情二字,脑瓜上就凉嗖嗖的,下一秒,谈景琛骂道:
“滚,谈爷我还没死,他殉什么情!快说,邹雪云去哪了?”
如果邹雪云跟别人跑了……
谈景琛忽然感觉一阵气紧,差点背过气去!
“裴文轩刚才托我在京城找邹雪云,我也正犯愁呢。关健没一点线索。”
计学文叹了口气。
这边却急坏了谈景琛,本来身体就已经不堪重负,惊此一吓,更是雪上加霜。
“咳咳咳!”
谈景琛连咳几下,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赶紧给我找,不惜一切代价。找不到,别来见我!”
谈景琛已经是在吼了,尽管声音嘶哑。
“好好好,有我计学文在,大嫂交给我了。我马上去找。”
计学文怕谈景琛着急,再骂出什么难听话来,赶紧挂了电话。
“喂喂喂——”
计学文已经挂了电话,谈景琛依旧有满腹想问的,却无处去问,紧接着又是一顿猛咳。
一张脸,缓不过气紫涨着,谈景琛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重重呜咽了一下。
将军啊——
从今各保金石躯,
百年分离在须臾。
仿佛梅园阁上,一身华服的邹雪云睁着一双水润雾蒙的大眼睛,向着他瞅来。
“我怎么能够丢下你!我怎么能够丢下你!”
谈景琛一双拳头,捶着床边那个金属架子,直到,一双手磕出洇红的鲜血。
血,就那样一点一滴,落到地板上。
砰!溅起一朵红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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