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你，你说什么？”

        孙元贺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了一瞬，猛然间对上兰骜的眼神，后知后觉他这是答应了，立刻喜上眉头。

        “好，好！”孙元贺激动地搓了搓手，想要去拉兰骜，借以表达自己的感激，猛然间回想起他刚进屋时躲避自己的动作又停住，只不停重复着一个“好”字，足可见他是多么高兴。

        兰骜微微垂首，隐去自己眼中的欣羡。先不论孙元贺此举对或不对，他想要自己儿子不受徭役之苦，这份拳拳爱护之意，就证明他是个好父亲。

        父亲的爱护，兰骜在十三岁之前也是感受过的。

        怀里装有铜板的箱子似乎越来越沉重，兰骜突然开口：“麻烦孙老爷给我换个布袋吧，这里的铜板我先带走一部分，剩下的就先寄存在您这里，分作二十四份，以后每月初我让兰添过来取一次。”

        孙元贺哪能不答应，连忙让管家下去拿个钱袋过来。

        拿上钱袋，兰骜跟着管家去了后院。

        孙家二公子孙守亭今年十二岁，身材长相完全是朝着和他大哥相反的方向去的，白白胖胖的身子裹在锦衣里，像一颗包装精致的元宵。

        极其热爱舞刀弄枪的孙守延对此格外不满，捏着自家弟弟一戳就是一个坑的胳膊，十分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娘生出来的。

        他的嫌弃不光是说说而已，为此他还专门请了教习的师父到家里来，首要任务是帮孙守亭把身上的肥肉减下来，然后就是锻炼锻炼他的身手。

        教习师父拿钱办事，两个月的时间下来，孙守亭虽然没有肉眼可见的瘦下来，但体力确实好了不少，他变成了一个灵活的小胖子。

        不得不接受自家弟弟一时半会丢不掉肥肉这一现实的孙守延退而求其次，开始让教习一心一意教孙守亭练武。

        这也是最近孙家到处请陪练的原因。

        兰骜到后院时，一眼就从围着孙守亭的几个少年中看到了兰添，正要过去，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抬头看向来人，他点头示意，“孙大公子。”

        孙守延背靠廊柱，目光从上至下将兰骜整个人打量一番，眼中的轻蔑几乎化作实质，“就这么拿了我们家的钱，你也不怕没命花。”

        “这是我与令尊的一桩交易，钱货两讫之后，那些铜板就是我的，我要怎么花，能不能花，就不是孙大公子要操心的事情了。”

        “牙尖嘴利。”孙守延被噎了一下，他冷哼一声，语气也变得阴森森，“希望到了战场上，你也能靠着这副口舌说退敌人。”

        “如今天下太平，哪里来的战事？即使不幸有战争发生……”

        兰骜淡淡看了孙守延一眼，“孙大公子如果想参军，可以直接去和孙老爷商议，铜板我还没带出孙家，这个时候你们完全可以反悔，我能接受。”

        早在孙守延对自己表现出莫名的敌意后，兰骜就猜到，让人代替孙守延服兵役的事情或许并非出于他本人的意愿，相反，他是很想自己去的。

        但是碍于亲爹的阻挠，纵使孙大公子心中百般不愿，一个孝字就把他压得没话说。

        孙守延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你就得意吧！就你这副小身板，弱的一阵风就能吹走。真到了兵营里，到时候吃尽苦头，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兰骜笑了一下，抬手抱拳朝孙守延弯了弯腰，“多谢孙大公子提醒。”

        “你！”孙守延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憋在喉头不上不下，他气愤不过，直接甩袖离开。

        目送孙守延离开后院，兰骜脸上的笑容不变，嘴角却慢慢扯平。

        良久，他小声叹了口气，右手捏了下自己的左边胳膊，肉是软的，薄薄一层包在骨头上，跟孙守延的比起来，像是轻轻一折就会断。

        他这样答应下来，确实有点不自量力了。

        可他有自己的考量。

        兰添和孙守亭一样大，今年已经十二岁，最小的弟妹是双生子，也都快满八岁，一年年过去，他们慢慢长大，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要走的路了。

        兰骜人生的前半段都是在读书中度过，他以为自己可以按部就班科考、金榜题名乃至走上仕途，无奈老天在他刚刚踏上前路时，就天降巨石挡在了他身前。

        他尝试过翻过巨石，但每次眼看要成功时，那石头就会迎风而长，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将他可以看到的未来完全阻隔。

        认命吗？

        如果真有人这样问兰骜，他的答案是，早就认命了，所以他得想办法让弟弟妹妹有翻过巨石的机会。

        而不论是为了弟妹，还是卧病在床的母亲，他都需要钱。

        深吸一口气，待到心情慢慢平复，兰骜迈步进了后院。

        院子是孙家特意收拾出来给两兄弟习武的场地，所以很是空旷，里面树立着一排木桩，墙角还零零散散摆了几样兵器，看着倒挺像模像样。

        兰骜到的时候，孙家请来的教习已经离开，院子里只剩下几个小少年还在摆着架势打的你来我往。

        最先注意到他的，是在一旁秋千上坐着，旁观自家二哥挨打的老四兰漾。

        只见原本还撅着嘴闹脾气的小姑娘在兰骜进来时眼睛猛地一亮，下一刻就要往地上跳，把站在她身边的老三兰帜吓得一个激灵。

        “兰漾你做什么？”

        兰帜比兰漾早出生一个时辰，理所应当就成了哥哥，或许两人在娘亲肚子里就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自出生以来调皮任性的兰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兰帜这个三哥。

        可是现在看到大哥突然出现的惊喜冲淡了兰漾对三哥的畏惧，她一把撞开了碍事的兰帜，伸着两条手臂就朝兰骜跑了过去。

        “大哥！”

        她脸上带着笑，扑进了兰骜怀里，语气中满是欢欣。

        但她这一喊出声不要紧，正提着心思躲避孙守亭攻势的兰添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立马露出了破绽。

        孙守亭没想到他突然分神，再想收手也来不及，重重一拳直接打在了他的眼眶上。

        兰添吃痛，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

        兰骜见状一惊，连忙牵着兰漾小跑到兰添身前，小心翼翼拉开兰添的手，查看他的伤势。

        觉得自己闯了祸的孙守亭手足无措，想凑近兰添看看他的情况，碍于周遭已经围满了人，自觉站在了不远处，眼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兰添你没事吧？”

        兰添的右眼很快肿了起来，疼的他呲牙咧嘴，就这还有心思冲孙守亭摆手，示意他没事。

        兰骜看得又气又想笑，捧着兰添的脑袋不让他乱动，“你刚刚走什么神儿？拳头打过来了都不知道躲。”

        兰添心虚的要命，“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在给人做陪练，特意过来找你。”

        兰骜左右看了看，确定兰添只是眼眶有些红肿，并没有伤得太严重，也就放下了心。

        兰添听了他的话却是心里一个咯噔，先是偷偷觑了一眼自家大哥的表情，发现根本看不出来他究竟有没有生气，瞬间苦了一张脸。

        “大哥，我错了。”

        兰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哦，那你说说看，你错在了哪里？”

        兰添垂头丧气道：“我不该瞒着你过来做陪练。”

        “你错在不该把娘亲一个人留在家里。”见兰添委委屈屈地向自己认错，兰骜没有抓着他这点不放，而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也变得温和，“还有就是，你错在没有保护好自己。”

        “做陪练虽然免不了磕磕碰碰，但你既然选择来了，就得时刻保持警惕，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痛。不能像刚才那样，因为分心，本来能躲过去的拳头偏偏就没躲过去。”

        兰添听到后面，心中一酸，有些想哭，结果本来就疼的眼睛被涌上来的泪水一蛰，更疼了。

        “好了好了，等下我带你去看大夫。”

        见兰添这副狼狈模样，身为大哥，兰骜说不心疼是假的，他把兰添从地上拉起来，对站在一旁的兰帜说：“帜儿你领着漾漾，我们带你二哥去医馆。”

        兰帜点头，走到了兰漾面前，只一个眼神，就让兰漾乖乖把手伸了出来，“三哥牵。”

        可兰添却站在原地不愿意动，“大哥，不用看大夫，我没事的，回去用凉水洗把脸就好了。”

        “有没有事得大夫看过才知道。”

        兰添别别扭扭地抽出自己的手，态度坚决，“只是一点小伤，我真的不用看大夫。”

        “你是不想花钱吗？”

        鹌鹑一样站在一边目睹整件事的孙守亭猜到了小伙伴“讳疾忌医”的原因，很是善解人意道：“没事的兰添，你的眼睛是被我不小心打伤的，我会负责到底，你看大夫的银子包在我身上！”

        说着，他还“砰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兰添刚想说不用，就听到自家大哥没忍住露了一声笑出来，惊讶地抬起了头。

        大哥竟然笑了？他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笑了？！

        看着向来少言寡语，很少有明显情绪波动的大哥在有外人外场的情况下笑出声来，兰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头晕。

        看来他被打得真的挺严重的，不然怎么会幻听？

        兰骜不知道自己的举止变化在弟弟眼中有多骇人，他只是想笑就笑了。

        孙守亭比他大哥招人喜欢多了。

        “不劳小公子破费，令尊已经给过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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