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兰骜回乡，还是坐的牛车。

        莫怀誊不知从谁那里得知他晕车的事情，本想给他找匹马过来，可是兰骜从没有骑过马。

        而马车要比牛车颠簸，所以比较一番后，他也没再麻烦莫怀誊，果断上了牛车。

        从县城里出发，需要将近两天的时间才能到玉屏镇，不过兰骜归家心切，再加上担忧宁长县的事情，想着尽快回城，所以并没有让赶车的车夫放慢速度。

        牛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但比起他从家里过来时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已经快了很多，所以他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就远远看到了玉屏镇。

        到了镇上，离家就近了，兰骜难受的状态都轻了不少。

        离开两个月，玉屏镇没什么变化，他强忍着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沿街看过去，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就放佛这段时间他并没有离开过。

        牛车从孙家大门外路过，兰骜一眼就看到了被人搀扶着往家里走的孙守延。

        孙大公子也听到了街上的动静，甩开仆人的手就回过头看去，脸色酡红，双眼迷离，一看就是喝多了。

        他竟然也认出了兰骜，伸出手指，大着舌头喊，“呦，这是谁回来了啊？！”

        兰骜没有和醉鬼搭话，只是朝孙家的几个仆人点了点头，然后示意车夫继续走。

        离开镇子往村里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兰骜主动帮车夫点起了挂灯，照亮了前方不足一丈的地面。

        夜里赶路，漆黑的夜色总会加重人心中的恐惧，但是兰骜借着星光看向四周，这条路他走过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段平整，哪段有个坑，所以并没有很害怕。

        给车夫指着路，不过戍时，他们便已经能看到前面的村子。

        牛车停在兰家院外，兰骜从车上跳下来，提着灯走到车夫面前，“天色已晚，大哥不如就先在我们家休息，等明天再去镇上。”

        车夫是莫怀誊专门安排来送他的，但却不会在这几天里时时跟在他身边，“兰小兄弟客气了，我回镇上住就行。”

        现在不是深更半夜，回镇上的路也不远，兰骜也就没在说什么，又向人道了句谢，便目送他离开了。

        等马车走远，兰骜便走到门口，抬手叩门。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是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少年嗓音，“外面是谁啊？”

        听着弟弟的声音，兰骜勾了勾唇角，道：“是我，大哥回来了。”

        “……”

        里面静了一瞬，然后兰骜就听到另一道有些尖细的女童声，“大哥？！二哥你听到没？是大哥回来了，你快去开门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听到了！急什么急啊？”说话的是兰添，也就是刚刚开口问兰骜是谁的少年。

        他的话是这么说的，但变得急切且迅速脚步声却明确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比起兰漾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门闩响动，陈旧的木门往两边打开，就露出了兰骜提着灯站立的身影，兰添和兰漾，以及后来听到声音跑出来的兰帜，一同看向他，几乎同时红了眼眶。

        “大哥！”

        第一个扑上来的是兰漾，她直接跳起来抱住兰骜的腰，脑袋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兰骜怕她掉下去，连忙用一只手臂夹住她，让她借力抓住自己的衣领往上爬。

        兰漾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胸前，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说话时瓮声瓮气地，“我好想你啊大哥。”

        “大哥也想你们了。”

        兰骜感受到自己衣领处一阵湿热，就知道小丫头是哭了，本来想看看，可兰漾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还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再试了下，兰漾的脑袋越来越低，几乎有要钻到他衣领里的趋势，兰骜就放弃了。

        算了，妹妹大了，这是知道害羞了。

        兰骜抱着兰漾，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小少年，兰添只穿了单薄中衣就出来了，外面披了件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薄袄，此时正双眼通红的看着自己。

        他的眼里也有泪花，不过可以看出来是在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兰骜揉了揉他的头，“添儿这两个月来辛苦了。”

        “不辛苦。”兰添摇了摇头，有一颗泪珠趁他开口说话没有全心全意忍耐的时候悄悄滚了下来。

        兰骜伸出手替他擦掉，顺手也将他抱进了怀里。

        “唔，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也好想你啊！”兰添终于哭出声了，不是他不坚强，实在是第一次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这两个月来他一直过得心惊胆颤，现在看到兰骜，就觉得自己又找回了主心骨。

        弟弟虽然不比妹妹需要娇惯着，但都是从小带大的，兰骜从来不会认为兰添是家里第二大，又是个男孩，就不能哭。

        所以他一视同仁地安慰着，同时还不忘自家那个早慧的三弟。

        兰帜就在一边站着，他身上的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脚下的鞋子明显错了脚，左边那只穿到了右脚上，右边那只穿到了左脚上。

        兰骜蹲下身，把兰漾小心放下，一只手圈着兰添，另一只手放下了灯，朝兰帜伸了过去，“帜儿不过来抱抱大哥吗？”

        兰帜捏住了衣角，嘴巴动了动，上齿轻轻咬住下唇，然后在兰骜温柔的目光中，朝他跑了过去。

        弟弟妹妹们都在怀里了，兰骜满足地感叹了一声，说不激动是假的，整整两个月啊，他是第一次离开他们这么久的时间。

        “好了，都别在外面冻着了，快回屋，大哥去看看娘亲。”

        兰骜听着三个小孩哭了会儿，就打断了他们，他可不想好不容易等来的一次回家的机会，就只顾得上和弟弟妹妹们抱头痛哭了。

        他这次回来是有正事的。

        领着三条小尾巴回了屋，兰骜让兰添先带着弟弟妹妹回房睡觉，然后他就敲了敲厢房的门，在听到回应后推门走了进去。

        “娘，我回来了。”

        兰母背靠软枕坐在床榻上，身前摆放了一个装满针线和碎布料的小筐子，她因为得病精神不济，缝缝补补的活儿干起来很费劲，慢腾腾地，但每个针脚都压得齐整紧实。

        一旦投入其中，她就很难分心关注其他，所以之前虽然也听到了敲门声，但耳边都是些模模糊糊地说话声，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自家大儿子的声音。

        有人敲响厢房的门时，她就以为是老二过来催她睡觉了，于是抬手按了按额角，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

        可是她听到了什么？

        进来的人叫她娘，但这不是老二的声音。不是老三，更不可能是老四！

        兰母转头看过去，烛火映照之下，在门边站着的那道身影长身玉立、面容俊秀，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见她看过来，少年人动了动嘴唇，又叫了她一声娘。

        “骜儿！”兰母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伸着手想去碰门边少年的脸，可她病得下不了床，哪怕只有几步的距离也无法如愿。

        好在兰骜自己走了过去，他半跪在母亲床榻之前，握住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枯瘦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娘，我回来了。”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兰母像是听不够。

        她抚摸着兰骜的脸，嘴里翻来覆去就只有一个字“好，好，好……”

        虽然大儿子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和她说实话，但她是做娘的，哪能看不出儿子是在骗她？

        骗就骗吧，不管儿子是去干什么了，瞒着自己那就是不想让自己担心，那她就假装不知道。

        她也不想让儿子出门在外还要操心她这个老婆子。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当娘的，哪能真的不担心，尤其兰骜一去两个月，期间连封信都没有往家送，她难免会多想。

        现在看到人回来了，那颗提起来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你怎么突然回来啦，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兰母上下打量了兰骜一番，眼中满是心疼，“你看你，瘦了这么多，是没好好吃饭吗？”

        “娘，我没事的。之所以回来也是主家好心让我们回来探探亲。”兰骜握紧了母亲的手，笑着说：“而且我这也不能说是瘦，我在那边干活，动得多了，身上一些软肉就掉了下去，人也更结识了。”

        兰骜想方设法地逗兰母开心，还主动让她捏自己胳膊上的已经初见雏形的筋肉，惹得兰母又是欣慰又是无奈。

        “你啊，出去一趟就没个正形了。”兰母笑骂他，“这要是让你爹看见，肯定要说你有辱斯文。”

        兰父走了的这几年，兰母是很少会在家里几个孩子面前提起他的，可是今晚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大儿子那张明显黑了许多的脸庞，她心中一时唏嘘，就想到了早逝的丈夫。

        你在下面可以安心了，骜儿长成个大男子汉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背书背不下来，苦恼地找娘亲抱怨地小孩子了。

        ……

        兰家因为兰骜的回来，直到半夜都没能真正安静下来。

        兰骜见过母亲后，本想去弟弟妹妹屋里看看他们有没有踢被子，结果一进屋就看到三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怎么还不睡？”兰骜低声问他们。

        兰添拍了拍他身边一看就知道是特意留出来的空位，“大哥，你回来的突然，你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收拾，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兰骜知道他们这是想跟自己说话，也就没拒绝，朝床榻那边走了过去。

        自从一肩担起家里的重任，兰骜就没在和弟弟妹妹一起睡了，兰家的小院虽然不大，但隔出来的几间小屋还是有的，他就自己睡在了厨房旁边原本置放杂物的房间里。

        紧邻着母亲所住的厢房，还有一间侧屋，但那是给兰漾准备的，小姑娘慢慢要长成大姑娘了，不好再跟哥哥们一起住。

        其实兰骜早在去年就想让兰漾搬房间了，不过她不愿意，总说自己还小，害怕一个人睡，非赖在兰添、兰帜那边。

        一旦兰骜逼她，她就把兰帜拉出来转移视线，说什么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心意是相连的，如果把他们分开，必定整夜整夜心悸地睡不着觉。

        当时兰漾才七岁，兰骜笑着问她懂什么是心悸吗就这么说，然后小姑娘就装模做样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说：“就是心会疼。”

        以往的记忆浮现出来，兰骜忍不住笑出了声，再看向床榻上你挨我我挨你躺着的三个小孩，他们都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开心二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睡吧。”他吹熄了桌边的油灯，在最边上躺下，“有什么话我们等明天再说。”

        兰漾突然开口了，“那大哥还会走吗？”

        兰骜不想骗他们，“会。”

        “……”兰漾不说话了，一片黑暗中，可以听到她翻了个身，应该是背对着兰骜了。

        这是生气了？兰骜心想，气性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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