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清早，兰骜从床榻上醒来，睁开眼就发现自家弟弟妹妹都挤到了自己身旁。

        小心地侧过身，没有惊动他们，被子掀开的那一瞬，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所以兰骜到柜子里找了件稍厚的袄子穿上。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冷冽的晨风，他不由得拢了拢衣襟，半张脸都缩到了领口里。

        这才刚入十月，天气怎么就那么冷了？

        兰骜想着，抬头看了看天，昨天赶路时还是晴朗的好天气，今早就多了一层低沉沉的乌云，满目的铅灰。

        伸出双手，他朝掌心里哈了口气，眼前就出现了一缕淡淡的白气。

        看样子真的要变天了。

        本来今年就因为雨水多，比往年下种的时间晚了很多，也不知道现在冷的那么早，田里刚冒出头的青苗会不会受到影响。

        走出房屋，把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冷意，兰骜又来到了厢房，见母亲还在睡着，便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找出米和菜，添柴起火，兰骜边做饭，边思索起了永安郡这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隐患。

        就莫怀誊和高纪阳调查出来的那些东西来看，赵浚的筹谋并不是一时起意，宁长县的赵家祖坟时间跨越了近百年，如果真的有反意，绝对不会单单只是赵浚一个人的野心驱使。

        所以莫怀誊的决定是对的，他们暂时不能声张，可以暗中提防，却不能大张旗鼓地把赵浚要谋反的事情宣扬出去，以免他狗急跳墙。

        战争，能不打起来就最好不要打起来，暗地里解决挑事的人很关键。

        正想着，灶里的木柴“噼啪”一声响，溅起了几粒火星子，也使得兰骜回过了神。

        锅里已经飘出白烟，他便压了压火，起身到了院里，喊弟弟妹妹们准备起来吃饭。

        得了回应后，兰骜打算去井里打些水来，一转身就看到隔壁墙头上露出一颗小脑袋来。

        铁牛见他看过来，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兰大哥，真的是你回来了啊，今早我娘跟我说我还不信呢！”

        昨晚兰家的动静并不大，但铁牛家和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知道兰骜回来也很正常。

        兰骜也朝他笑了笑，进了厨房，从锅里拿出一个窝窝，隔着墙扔了过去，“你怎么起这么早？家里吃饭了吗？”

        “还没吃，我娘正烧火呐。”铁牛接住窝窝就啃了一口，边吃边说：“这窝窝我一吃就知道是谁做的，一定是兰漾那个丫头对吧？不是我说啊兰大哥，我还真没吃过比她做的饭更难吃的东西。”

        兰骜笑骂：“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要是让漾漾听到，非得生你的气不可。”

        “那我不说了。”铁牛倒不是怕什么，只是觉得小姑娘闹起来太难缠，“我好歹也算是她哥哥，得顺着她。”

        说着，回到了正题，“兰大哥，你回来的也是巧了，前两天葛叔还说要每家每户出一个人去豆坊商议事情，兰添跟说他要背书不能去，现在你回来了，就可以去了吧？”

        葛叔，全名兰葛，是村里的村长。

        “去豆坊？”

        兰骜家里没有豆腐营生，平日里都没怎么去过豆坊，“葛叔说，让我们家也要去一个人吗？”

        铁牛三两口把窝窝吃完了，下巴杵在墙头上，眼睛转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坚定道：“他说了，都要去。”

        “那好吧，什么时候？”

        “说的是今天，我昨天还想着去跟葛叔说一声就不去了。”这个时候兰添已经全好衣服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大哥正跟铁牛说话，打了个哈欠，接了这么一句。

        兰骜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兰添时脸上就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一会儿还要去夫子那边？”

        提到夫子，兰添仅剩的一丝瞌睡也没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苦着一张脸点头，“今天夫子要听我们挨个背书。”

        背不过的就要敲手心。

        兰添悄悄把红肿的左手藏在了背后。

        “既然是有事，那我就过去看看。”兰骜其实也不想去，他满打满算只能在家一天，还想多陪陪亲人。

        “那走的时候我让我爹叫上你。”铁牛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

        兰骜刚想向他道谢，墙头上的铁牛就注意到了卧房门再次打开，兰漾和兰帜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出溜就没影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哥，你站那干什么呢？”兰漾抬手揉了揉眼睛，看到兰骜直愣愣站在院子里，面对着墙壁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奇地询问。

        “……”兰骜：“没什么，赶紧洗洗脸，吃饭了。”

        简简单单地一顿早饭吃完，兰骜就催促家里几个小的去学堂，结果几人反应各异。

        兰帜是三人里面最乖的，早早把夫子上课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全部放在兰母特意为他们读书而准备的一个布包里，随时都能出门。

        兰添磨磨蹭蹭，一会儿找不到这个，一会儿找不到那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读书的抗拒。可惜兰骜就在门口等着，他也不敢真的这么耽搁下去，所以也很快站到了兰帜身旁。

        只有一个兰漾，在角落里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偷眼瞧着自家大哥的反应，红着眼咬着牙，一副极不情愿但又不想大哥失望所以不得不去的模样，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兰骜也不催她，只靠在门框边上，脸上还带着笑意，静静地看着。

        顶着这样的视线，兰漾没多久就自认不敌，要哭不哭的抱住兰骜的腰，“大哥，我不想读书了。”

        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字符，真的是又难记又难写。

        兰骜没有直接斥责她什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那漾漾想做什么？”

        兰漾的脸埋在兰骜怀里，仗着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眼珠转了转，神色狡黠，开口说话时的语气却又极委屈，“我帮大哥照顾娘亲，我还能做饭，还能下地干活！”

        “你现在就已经在帮着大哥照顾娘亲了。”兰骜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至于下地干活，大哥不在家的时候，农忙时节就只有靠你们三个人了。你是个姑娘，可以不用像你二哥三哥那么辛苦，但是如果你做得来的话，帮他们分担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见兰漾抬头看向自己，眼中亮晶晶的，满是期冀，话音顿时一转，“不过该读书的时候还是要读书的，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大哥也不会勉强，但是最起码要学会认字写字。”

        他对弟弟妹妹没有太高的要求，就连要送兰添兰帜去私塾，也并非想要他们借着科考这条路走上仕途，而是想要他们多读点书，从中学到更多的道理。

        兰漾是个聪明的姑娘，但是她的聪明和兰帜的又不一样。如果说兰帜像一块颜色深邃、质地莹润的玉，那兰漾就是一团燃烧着、永无定型的火。

        两个孩子虽然一母同胞，但脾气秉性上却完全相反，兰骜想要兰漾读书，也是因为想借此改一改她的性格。

        “漾漾听话，今天回来给大哥看看你写的大字。”见兰漾还不肯撒手，兰骜弯下腰，握住她的肩膀，“写得好，大哥有奖励。”

        兰漾眨了眨眼，“什么奖励？”

        “暂时保密。”

        兰漾的嘴角又拉了下来，一脸不情愿，“那好吧。”

        ……

        把三个孩子送出家门，兰骜抽空收拾了院子，忙忙碌碌一个多时辰后，听到隔壁有人喊他。

        兰骜应了一声，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跟母亲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走到铁牛家，他和他的父亲兰山虎正从院子里走出来。

        兰山虎一眼就看到门外站着的兰骜，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呦，这么多天没见，兰家小子壮实了不少啊！”

        兰山虎是做体力活的，能吃能干，长得也是人高马大的。他也发现了兰骜的变化，但并不像兰母那样，只能看出他瘦了或者胖了，而是从精气神和他身上隐隐透出来的气势判断，兰骜与以往那个弱不经风的小少年大不相同了。

        “你这出去一趟，变化可真大。不过这样也好，壮点身体好，以后也能说个好媳妇儿。”兰山虎拍着兰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难事，也别瞒着不说，你大虎叔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脊背硬着呢，天大的事都能帮你扛着。”

        兰骜听出他话里的关心，由衷感激，“我知道的，多谢大虎叔。”

        “嘿！谢什么谢！”兰山虎一摆手，“邻里邻居的，你们家几个孩子叫我一声叔，遇着事了我还能躲着藏着？”

        铁牛也插话，“就是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

        兰骜闻言笑了起来，兰山虎却嫌弃自家儿子傻里傻气，瞪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带着兰骜就往豆坊那边走。

        铁牛见没人回应他，以为两人是不信他，追了上去，“爹，兰大哥，你们别不信啊，这都是兰添告诉我的，他说夫子教他们了，同族同根，咱们村里很多人家都姓兰，百年前那都是一家人！”

        “这还用夫子教？”兰山虎觉得自家儿子真给自己丢人，“是不是一家人，村里祠堂放着的那些族谱里都记着，你去看看不就得了。”

        兰山虎家和兰骜家还真有亲缘关系，只不过已经出了五服，虽然两家住的近，但要说一家人是不太妥当的。

        铁牛听了他爹的话，却是撇了撇嘴，“我看什么？我又不识字。”

        兰山虎：“……”

        兰山虎被噎了一下，又是当着兰骜的面，神色有一瞬不自在。

        他赶铁牛走，“去去去，你个小孩子家家的，话那么多。闲着没事就回家把院子里那堆柴劈了，别跟在老子屁股后面到处乱窜。”

        铁牛两只手扯着嘴角，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蹦跳着跑远了，但走的路并不是回家那条。

        “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兰山虎看着铁牛的背影，尴尬地说道。

        兰骜没有附和，而是想起了铁牛和兰添年纪相仿，于是问道：“大虎叔有没有想过送铁牛去读书？”

        “他？还是算了吧。就我们家铁牛的德行，压根不是读书的料，我还浪费那些个钱做什么？”还不如攒攒给他娶媳妇。

        兰骜得了这么个答案，也没再多劝。反正兰添和铁牛关系好，兰添读了书，回了家也会教铁牛，刚刚铁牛的话就证明了这一点。

        摸了摸荷包，他叹了口气，钱还是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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