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沧海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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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禧三十年,在后世看来,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可是身处其中的人们,还不知自己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这一年,大豫年最小的公主被指婚辰王世子,草原上的圣女在皇宫沾染了人间烟火。诸位封地王各怀鬼胎,大豫开国时的祸根初露端倪。
宁禧三十年六月廿九,西凌王伊勒德违抗皇命,杀出京城。辰王辰恭临危受命,出京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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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玠虽然默许了由辰恭追回西凌王,却仍不信任他,暗中派了亲信盯梢。
一路传回的消息,都尽如人意,仿佛辰恭果然是忠心不二、碧血丹心。
唯有一处疑点。
辰恭借口“兵寡”,每至一城,就要购买、征借城主私军。一路过去,总共已筹集了数万兵马,却都没有挪动,只说“有备无患”。宋玠深怕他造反,上奏了皇帝。皇帝虽然顾念辰恭旧日的情谊,却也派出了钦差,到各城镇守。
到了七月十二,前线没有传回伊勒德的消息,只发回了一封带血的信。
辰恭谋反,重金募兵,杀钦差,挥鞭东下,直取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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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乱成了一团。
文武百官中,唯一一个没有对此发表愤慨的是程开。他听了这消息,直接气昏过去了。
眼下,朝堂上正骂得不可开交。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宋玠也垂首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终于,皇帝高声道:“够了!”
他一甩手将战报摔到阶下:“还嫌不够乱?!一个个现在想起来口舌之争了,好一番唇枪舌剑,朕平日里倒看不出你们本事这样大!有这样大的本事,怎么不凭空变出千军万马来,上阵杀敌去?!倒在这里掉体统!”
百官们对视一眼,噤若寒蝉了。
卫征西上前奏道:“陛下,辰恭这些兵将,都是他以追击西寇为由,向沿途城主买的。历代辰王都不富裕,他也不能例外,这一遭,想必已经倾家荡产、不能为继了。臣请旨,率兵交战,与他拖延,假以时日,他必自毙!”
有人阻拦道:“从他起兵的青龙县到京城,没有一处雄关天堑,卫将军去拖延他,岂不以卵击石?”
卫征西怒道:“哪顾得上我一身之命了!”
宋珪也不由得开口劝道:“卫将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兵将不足……哪怕平了辰王,仍有西夷之祸、仍有不安分的燕王穆王呢!”
“那就任凭辰恭那贼子打过来?!”卫征西一甩袖子,再度向皇帝请命:“陛下,请让臣往!”
皇帝道:“……眼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知道你忠心,只是这些事,必要先商定个章程出来,朕才肯让你出京。否则东西难顾,处处被动。”
卫征西站直身子,道:“陛下!”
“眼下辰王之乱、燕穆之患、西夷之祸,处处用得到卫将军。”宋玠插话进来,“请卫将军顾惜自身,便是顾惜我大豫之栋梁了。”
卫征西终于没话说了。
宋玠一开口,就控住了场面。他天生有这样的能力,无怪宋珪不及他万一。他道:“父皇,儿臣以为,卫将军方才虽然护国心切,用兵之策却明白有理。辰恭之兵,不能长久,只消有人围困,不攻自破。如此,只剩两桩事。第一是西夷之祸,第二是燕穆之患。儿臣以为,燕穆二国距离永溪都有数千里之遥,暂且不必忧心。如此,我们眼下需要考虑的,就只剩西夷之祸了。”
他这番话缓缓道来,不疾不徐,有理有据,一下子平息了许多人的心。接着他翩翩一转身,面对百官,笑道:“于战事上,我实在不通。如何抗击西夷,还请各位大臣进言了。”
每逢大事,他的风华实在太显眼。
抗击西夷,有前几代皇帝留下的旧例,更有打过西夷的老臣。一时大家畅所欲言起来,很快找到了对策。众人又计算,西夷要举兵,最快也还要八九天功夫。按最坏的打算,假设辰王与他狼狈为奸,西夷王取道辰地,加上一些小国小城,又需月余,才能攻克。那时候,辰王之乱已可平了。
说及此,有人忿忿道:“辰王不是还留了世子在京中?我看,就拿他祭旗罢了!”
宋玠听了,到底是与他有些交情,又是宋如玥的夫婿,忙道:“他既留了辰世子在京中,断然早已不顾他死活!何必如此?倒失了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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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虽然如此躲过了一劫,宋玠仍不放心,下了朝,送了卫征西出征,亲自悄悄去找了辰静双。
辰静双此刻还没心没肺,睡得正酣,全然不知亲爹已经将自己舍了。宋玠把他叫醒,他还惊喜,笑道:“许久不见殿下了,西夷的事如何了?我父王有消息吗?”
……宋玠活活被他问出了三分愁。
他把事情三言两语一说,不管辰静双反没反应过来,便将他提到昭雪手里,道:“我还有事,你想个安全去处,让昭雪护送你去。以后小心些,我没传消息给你,你就不要被人知道身份。”
他许多事务在身,顾不得辰静双的反应,撂下话就走。辰静双骤经剧变,看着倒也没慌,只想了一下,对昭雪报了个地址,舌头都没打结,道:“这是我在永溪的一间铺子,没旁人知道,理应安全,你送我过去吧。”
昭雪见惯各式各样的人,见怪不怪,护送他去了。一路上辰静双也只是有些多话,反反复复问辰王的消息,倒看不出什么伤心的样子,昭雪还觉得他冷静冷情。谁料,昭雪刚帮着辰静双安顿好,正和笙童一起把一串偶人在架子上摆正,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带着哭腔说了句什么,哭得连吐字都吐不清了。
他一回头,辰静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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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也同样还不知道这一系列变故。她今天晨起,梳妆,给后妃们请安,回来时又去了宁乐那,听说太医诊出宁乐有了身孕,喜得不行,在那边用了午膳,又缠着宁乐一起睡了午觉,又说宁乐要散散步,拉着她往御花园走。
宁乐和驸马本来恩爱异常,她一过来,倒把驸马挤到了一边。驸马刻意落后一步,笑道:“瞧瞧你们家的小公主!我也当一回小厮了。孩子若生出来也是这么个性子,我可不要了!”
宁乐安乐一人回身拍了他一下,都笑起来。正笑着呢,来了一个宫女,说丞相入了宫,请驸马一起去面圣。
也没说明是什么事,只叫他速速前去,有十万要紧的事。
驸马和程开是世交,终于没有多问,将宁乐送回了寝宫,便去了。
结果再就没有回来,只让宫人传了话,是有些朝政上的小事,他要出京一趟。
“怪了,”宁乐道,“我朝驸马,历代只任闲职。他有小半年没上过朝了,父皇怎么又用起他来?”
宋如玥正一时来了兴致,扯着花树上的叶子,要给花编一顶花冠,闻言,手上一顿。
她并不知道什么,可是非常不安。今天天气晴朗,只是有些闷。御花园光明灿烂,却像风雨欲来。
花朵柔嫩,被她不留心掐断,流出红色的花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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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不安,紧接着传回了卫征西战死的消息,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他在功伏镇与辰恭交战。原本是闭城不出的,但各地粮草都紧缺,东边兵马又要考虑穆国,调动缓慢,时间紧得恨不得要细算到时辰,仍恐怕等不及,拖不过辰恭。
他内心就不免急躁。
正在这时,辰恭对他一人约战,放言如果卫征西胜过自己,自己就退兵百里。
卫征西一下就坐不住了。
程开深知自己这位政敌,早就料到他会急躁,故而才寻了驸马张寅同去功伏镇。张寅果然劝卫征西道:“将军不要草率行事,辰恭阴险狡诈,恐怕这里有什么诡计。”
“有什么诡计!”卫征西道,“辰国与西夷交战数次,辰恭自己也上过战场,却没听过说他武艺超群的。恐怕如今是军中比试,别人让着,他赢了几场,就自命不凡起来,能有什么厉害!我可是从小卒一路杀上来、做了大将的。待我摘了他的狗头,让他的人撤出一百里,咱们也能安稳些!”
说罢就出城了。
然后就再没能回来。
幸而还有张寅坐镇,军中才算没乱了阵脚。可是大豫这边,一开战就损了一员大将,到底军心有些不稳。再加上人数粮饷等均不占优,只得连连后退。
没几日,西夷犯边。
紧接着,燕穆作乱。
整个大豫乱成了一团。朝中文武,自程开起,皆披甲挎剑,存了死志。民心惶惶中,东部兵马无暇周段,辰王则一路威逼利诱,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兵临城下。
张寅为永溪城拖延时间,因此也已经做了他剑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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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明殿难得众臣都散了,只留下了父子二人。
夜深了,烛火昏暗,大厦将倾。
大军毕竟已经到了永溪城下,哪怕是皇宫,也有了一些混乱和脱序。就算没有,落在这么多惊弓之鸟的眼中,也成了缓缓跌入泥潭的帷幔。
回天乏术。
幸而,就像瘦死的骆驼也仍有一些筋骨,大豫也还有一些中流砥柱,宋玠就是一个。
宋玠在请战。
皇帝:“不允。”
宋玠跪下,道:“父皇若不允,儿臣就在此跪到父皇允为止!”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
他想发怒,可没什么立场发怒。江山是在他手里成了这个模样,难道,他还能不孤注一掷吗?
哪怕掷出去的,是他最偏爱的儿子。
宋玠又道:“父皇!此事,儿臣也有错处。儿臣请战,不过是求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罢了!”
皇帝问道:“你有什么错?”
宋玠抬头,神色又自责又心酸,早不意气风发了,看得做父亲的人一阵心疼。他低声道:“此事若细说出来,父皇怕要迁怒旁人……总之,是儿臣主张将封地赐予辰恭,却没能挟制好他,反而让他……动了造反的心思!”
皇帝沉默良久。宋玠无颜看他,知道他短短一个月已白了鬓发。许久,皇帝终于叹了一口气,道:“父皇已经老了……”
宋玠心头一跳,果然,又听他道:“这天子之位,朕本属意于你。玠儿,你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兄弟,你就是朕唯一的指望了。”
宋玠欲言又止数次,终于含泪剖心道:“父皇,儿臣却以为,没有江山,何来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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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终于同意了启王登城。
这是危急存亡的关头,旁人才不管他们父子俩的挣扎,只得了振奋,对启王更是赞不绝口。武官们原本因为卫贵妃的缘故,更倾向宋珪,如今看了宋玠此举,患难真情,竟然都觉得宋玠更值得效忠了。
宋珪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不免全身发冷,觉得宋玠连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要夺走了。
他陪着卫贵妃,为卫征西哭的泪还没流干呢。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宋珪知道宋玠守城是守在哪里。那里的将士,也是卫征西的门生,对卫征西忠心耿耿。
因此,他不甘落后,也连忙向皇帝请命,亲上前线守城。皇帝很轻松地准了。
他走出皇宫的时候,天边轰然滚过一道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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