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孟

儿女私情，且要放到一边。

        真到了孟国，一落脚，自然要首先询问如今的态势。

        孟王孟衡，是个七旬的老人，面目和善，听说了辰静双入关，便又惊又喜，难以自胜。宋如玥见他舐犊之情拳拳切切，就生出亲近之心。

        孟衡也不避着宋如玥，两人互行过礼，孟衡便忙向辰静双招了招手：“快来，我看看有没有瘦了伤了？”

        老人家心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外孙，不曾注意别的，辰静双却扭捏起来：“外祖……”

        孟衡见他眼神飘向宋如玥，也笑了，对她道：“殿下见笑了。”

        “哪里。”宋如玥作出笑脸，“能享天伦之乐，何其快哉！”

        孟衡辰静双两人说了两句家常，多是孟衡听说辰恭谋反后的事，问辰静双如今如何，宋如玥静听着。辰静双心不在焉地答了两句，终于打开了话题：“外祖，我们本打算先入辰，结果被人从鲤关追杀到黄谷，才到了这里。辰国究竟怎么了？”

        他说这话时笑得不自然，额头上有冷汗，拳头痉挛似的抓住了衣袍。

        孟衡一皱眉，看向宋如玥等人。

        林荣出来道：“殿下，我们殿下也不知此事。殿下原本意欲同辰世子一道入辰，结果入关时，有人认出了笙童，我们便被一路追杀过来。”

        孟衡眉头紧锁，又看向笙童。

        笙童道：“殿下，是谢青骁将军。”

        路上，辰静双宋如玥已经知道了是这个人。宋如玥也被告知，此人是现任辰王妃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外祖，”辰静双突兀地、颤抖地插话：“您说，会不会有别的可能……？是谢家自作主张……而王妃并不知情？”

        “可能。”孟衡道，“我在辰王宫内有一批眼线，只是眼下消息还不曾到……你且先在这里等等吧。”

        辰静双松了小半口气，却听宋如玥道：“殿下……想必已经有看法了。无论好坏，何不一说？”

        于是辰静双脸色又迅速苍白起来。但他又不愿让宋如玥发现她那一句话的后果，因此低了头去喝茶。

        孟衡知道他，便维护他道：“尚无定论，不必提。”

        他就看见宋如玥柳眉一蹙。

        “无论如何，提出来，早做准备才是……若与王妃有关，该当如何；若与王妃无关，又该当如何？”

        她果然是万人捧爱的出身，不会看人脸色。林荣忙替她圆场道：“殿下，如今情况不明，是不好准备的。等探明了实情，才好再做打算。”

        宋如玥倒没被他唬住，只是也没当面问，瞥了他一眼。林荣忙给她使眼色，眼神斜斜一指辰静双，宋如玥才醍醐灌顶，脸上发热。

        她改口道：“原来如此，是我操之过急了。”

        辰静双已缓过了一口气，只笑道：“殿下快人快语。”

        一时没了话。

        孟衡便问道：“臣冒昧，不知殿下今后作何打算？方才听林副统领提起，殿下要与阿双一同入辰，这是为何？”

        宋如玥一顿，面上薄红。

        辰静双知道，对这等事，宋如玥不会避而不谈，可女孩儿家又实在不好开口，因此抢先道：“外祖这样问，倒让我另想起一件事了。先前我随……”他犹豫半晌，最终选择了直呼其名，“我随辰恭入京，他向今上请旨，为静鸿赐婚，今上将他驳回，指婚给了我。后来许多事，我本以为就这样过去，心内虽有遗憾，却不敢提。不料一路同行，无意得知殿下也有憾意……”

        他索性向孟衡跪下，“因此，请外祖为我与殿下做主成亲！”

        林荣不知此事，第一反应要制止——局势未明，辰王世子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无定论，焉能让殿下付身给这样一个人？！

        谁知这时宋如玥想了想，也起身跪在他身旁。

        林荣便知自己大势已去，只好连同笙童、明月一起跪下。

        宋如玥身边时刻有十几个侍卫不离身，孟衡也知道宋如玥惊惶，方才未做阻拦，竟让他们全随着进来了。因此林荣这一跪，紧跟着便跪了一大片。小国里少见这阵仗，状如逼宫，孟衡看得眼角直跳，慢慢道：“眼下不是太平岁月了，西地虽然离京城遥远，不久也免不了烽烟。殿下自京城而来，一路奔波，若鲁莽打算，日后恐要后悔。且等局势定下，再做决定吧。”

        宋如玥并非鲁莽打算。可有刚才那一遭，她终于稍微懂了猜人心意，便猜出他隐隐的反对之意来。

        人之常情。

        她垂眸道：“我已细细想过。眼下人命如草，若因畏惧生死离别而裹足不前，谁知要守到什么时候？不过孟王殿下言之有理，此事重大，殿下不能立即答复，也是应当的。”

        孟衡当然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暂且应下，说要另作打算。难得他仍肯将宋如玥视作皇室公主，以礼相待，没有唯恐避之不及。宋如玥得以同辰静双一样，暂时在孟王宫落脚。

        一切安排妥当，孟衡问辰静双：“今后，你如何打算？”

        辰静双低声道：“我也不知。只求……能保全外祖和阿阮、保全殿下罢了。”

        -

        第二天，宋如玥换了一身宋珪的旧衣服，问过下人，去了王宫里的马场，远远见到了辰静双。

        辰静双怀里搂着个姣好的女孩，大笑着催马。女孩也笑，笑斥他：“别吓我！”

        两人举止亲密，明月当即不满道：“辰世子——”

        “辰静双有个妹妹，”宋如玥打断她，“不知是不是。”

        明月只好闭了嘴。林荣这时已选了一匹马过来，忧心忡忡道：“殿下真要学马术？大可不必……”

        “不骑马，难道一直坐在轿子里吗？这已不是皇宫了。”宋如玥说罢，好像知道林荣又要说什么似的，接过缰绳，补充道：“我要嫁给辰静双，不是图他保护我。只是许多事，阁中女儿做不得，妇人却可以。论身份，论人品，加上一点相识的情谊，他是我身边最好的选择了。何况还有父皇指婚在先。嫁给辰静双，唯一的变数就是孟王。”

        林荣想劝她，又知道大事上劝她不住，只好叹了口气，教她上马，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殿下，既然您是这样打算，许多事就不必那么麻烦，陛下给了您不少亲卫。若碍事的死了……”

        宋如玥从没动过这样的心思，闻言一震，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又自己垂头半晌，没说话。

        显然不是全无心动的。

        她沉默着爬上马背。

        辰静双终于看见了她，笑容满面，仍那样把女孩抱在马背上，就过来了：“见过殿下。这是小妹辰阮。”

        辰阮要下马行礼，辰静双还没松开手，宋如玥便笑道：“礼就免了吧，辰静双与我讲辰国事，三分之一都是你的。”

        辰阮本人倒是温柔沉静，仍行了半礼：“见过殿下。”

        她没有多话了。

        辰静双又问道：“殿下会骑马？”

        “不会，正请林副统领教我。”

        辰静双看了林荣一眼，忽然问道：“林副统领从前教过人骑马吗？”

        林荣摇了摇头。

        辰静双一低头，就笑了。他跳下马，拉过宋如玥那匹马的缰绳，道：“我来吧，殿下。”

        辰阮眼神一动，电光石火间，看透了自己兄长的小九九。她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标准又端庄，光风霁月似的，实则帮腔道：“正是。我的骑术，也是哥哥教的。”

        辰静双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宋如玥一忖，恰好也有事要问他，因此点了头。

        林荣就只好放手。

        -

        到底是还没有成婚，辰静双虽教宋如玥骑马，却也不便太过越矩，只规规矩矩地扶着，告诉她应当如何。

        宋如玥用心，因此学得快，很快就能催马走了。她还想再快，林荣明月忙劝了她要循序渐进，先骑熟了，再放开速度。否则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辰静双也放缓了马，慢慢与她并肩走。

        此刻没什么话，宋如玥便借机问道：“孟王殿下……待你如何？”

        辰静双从前会以为她是怕，如今知道了她不怕，也只当这是好奇，毫不设防，笑答道：“从小，外祖就最宠着我和阿阮，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怎么也要送到辰王宫的。我和阿阮也同外祖亲近，尤其阿阮，阿阮八岁的时候，就被他接过来了。”

        “为什么？”

        辰静双道：“那年我母妃病逝，听说是外祖思念母亲。”

        宋如玥顿了一会儿，道：“抱歉。”

        “没什么。”辰静双一摆手，“殿下又不知道。”

        一时又沉默了，只有两匹马慢慢并肩走着。辰静双忽然道：“不必担心。外祖昨天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可外祖心最软了，我求一求他，他必会答应。”

        宋如玥便知道他又误会了，却也乐得他误会，因此只一笑，道：“好。”

        她而后不再说话，只是心动了一会。

        她如今愈发觉得辰静双的品性难能可贵。她对辰静双有好感，只因此人天真大度，在他面前可以自在说话。但相处了这些日子，她越来越发觉，他最可爱的，是好像总想要保护她。他实在细腻温柔极了，就连许多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细节，他都能一一体贴过来。

        实在令人心安，实在令人不忍见他伤心。

        因此离开了马场，她便吩咐林荣：“孟王的事，过几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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