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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旧时风


宋如玥近来失眠。辰静双也知道,因此托孟王给了她离花园最近的寝殿,还怕她没发觉,告诉了她可以去走走。

        宋如玥果然又早早醒来。她知道明月近日跟着自己,也睡不好觉,因此就不想惊动她,一个人悄悄出了寝殿,只带上了一半夜里轮值的侍卫。

        说到侍卫,她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随口问道:“那天林副统领派去断后的,叫‘洪涛’的,他们回来了吗?若是受了伤,你们该去找明月拿银子。”

        被她点到的侍卫一怔,不知该不该回答。

        “实话实说就是。”宋如玥道。

        “殿下,当时凶多吉少,他眼下还没有回来,想必……”

        宋如玥愣了半晌,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他。”

        “殿下可别——”

        宋如玥抬手止住了他安慰的话,抬眼看向夜空。夜空无星无月,天幕深蔽,她眼里却似有星辰点点,她不敢眨眼睛,慢慢才把那光芒收了回去。

        她也未必是感叹一条人命,只是皇帝统共给了她几百人,如此就没了三十一个。若这些人全都战死,她再拿什么证明,父皇仍在保护她呢?

        她慢慢走起来。

        可也没能放松。因为辰孟二国处西,风物与京城截然不同,花园里甚至没有一样她能叫出名字的植物。她走了走,还是实在看不入眼,只远远望见了一个小亭子,便打算去坐坐,吹吹风。

        风总该是一样的。

        谁知亭子里已经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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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阮见有人深夜不睡,也是一怔,叫身边的小丫头出来看了一眼。小丫头见了礼,回去告诉了她,她也忙走出来行礼。

        “见过殿下。”她盈盈下拜。

        宋如玥叫她免了礼,就想默默走开。她此刻并无心思和人闲谈。

        不料辰阮问道:“殿下是为我外祖的话而难眠吗?”

        这也是一桩事。宋如玥不答反问道:“郡主又是为何?”

        辰阮赧然道:“‘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殿下,我亦有了思慕之人。”

        宋如玥等了等。辰阮和她是同样的环境长大的,因此一时不知道接话,也等了一会,才猛然意会了宋如玥的问题。

        她笑道:“说出来也是徒惹事端,罢了。”

        宋如玥点了点头,便不再问,要走。而辰阮又安慰她道:“殿下……不必为此忧虑。”

        宋如玥皱眉看向她。

        辰阮知道自己恐怕是打扰了这位公主的雅兴。但是她仍道:“殿下是局中人,反而未必清楚。我却可以作保,王兄对殿下有意。外祖自幼溺爱我们兄妹,既然王兄要坚持,此事就没有不成之理。”

        要是从前,宋如玥听了这些,必会脸红。可如今这话,倒只勾起了宋如玥的兴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疑心:“你怎么知道?你又何必来说?”

        辰阮温柔一笑:“王兄是藏不住心思的。他看殿下的目光,我从未在别处见过,这便是铁证。至于我何必来说……若我不说,王兄体贴您,不求回报,也未必会开口。可您心中又装着那样多的事,要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呢?”

        她就亭亭站在那里,心里装着思慕的人,思慕得难以入睡,还要帮一帮自己兄长的□□。

        他们兄妹果真是一脉相承的温柔脾性,宋如玥这才爱屋及乌,对她陡然喜欢起来。她亲手挽起辰阮,感受到那只手又软又暖:“这里风冷,我们到亭子里说。”

        -

        她们谈了谈辰静双,辰阮说起许多小事。例如他小时候随辰王去打猎,猎物不拿来吃,都要埋掉;又如辰静鸿出生的时候,他偷偷去亲婴儿的脸;再如从前第一次有贵族女眷倾慕他,他不愿人伤心,拒绝得太过温和,最终反而闹得只能避而不见……

        “王兄虽然温柔,在大事上也不会勉强自己。那件事后,他告诉我‘勉强不能勉强一生,若一时勉强了自己,往后恐怕要给别人更大的委屈’。”辰阮笑说:“他同意了与殿下成亲,也必是对殿下有意,只还不敢说罢了。还有,他今日主动提出教殿下骑马的时候,那样的目光,跟小时候要糖吃似的。”

        宋如玥也不免笑起来,细细回想,果然别有滋味。他还不敢碰她的手,可是手总是有意无意离她那么近。

        他好像总有些赧然的笑意,藏了,又偷偷露出一星半点的痕迹,像猫,尾巴藏不住。

        越想越上头,她几乎也赧然了起来,于是马上调转话题:“阿阮在思慕什么人?你悄悄说,我不告诉别人去。兴许有法子。”

        辰阮一怔,喟叹一声,摇头笑了笑,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是穆王世子。”

        穆王世子,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早前在京中女眷间流传的,就有“东穆西辰皇城启”之称——是将穆王世子与辰静双、宋玠并称,列为最令人倾慕的王侯世子。

        若太平年间,辰、燕、穆、齐四国为封地国之首,辰阮作为辰国郡主,恰好与穆国世子是门当户对,只是嫁得远些。

        可眼下,人人身不由己,尤其这些富贵人,联姻不过是种博弈,需要颇多考量。辰王盘踞京城,如今是众矢之的,哪怕孟衡最终松口,穆王也未必准许。再说,辰穆相距遥远,辰阮若独自远嫁,势单力孤,一旦局势变化,谁知她会如何?

        宋如玥也不免为辰阮叹一口气。

        -

        两人长谈了半宿,辰阮年纪小些,熬不过,先回房就寝了。

        又成了独处,宋如玥又发起呆来。她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吹着风,无人打扰,就忽然有了些倦意。

        她就执意在亭子内睡了,抱着手炉,吹着与京城年年冬夜都相同的风。

        因此她逃出永溪以来,第一次睡了个踏实的觉。

        第二天一早,明月随着林荣,才算是找到了她。她仍睡着,披着侍卫带出来的袍子,没被惊动。明月做主,没让人叫醒她,只是叫人抬了个火炉,给她烤着火。

        出京以来,稍有点风吹草动,宋如玥就会醒来。可这次,周围这么多人,天光渐亮,她仍毫无察觉,睡得深沉平静。

        只是终于有人挡住了风。

        宋如玥猛地惊醒,弹直身体,瞪着下人们,也把他们吓了一跳。幸好她很快醒了,吐出一口气,目光又落在火炉上。

        这里的炭,自然不比皇室用度。没有香味不说,烟气还燎人,有些呛,又有些辣。可是自宋如玥出京以来,这就已经算极好的炭了,烟几乎是瞧不见的,也不会呛得人连连咳嗽。

        “把炉子收了吧,我也要回去了。”她吩咐了一句就走,举止几乎是狼狈的。

        至于狼狈些什么——她想家了。

        她平生没尝过想家的滋味,这是第一遭。

        “想家”,这不是激烈的、深刻的情绪。和仇恨、离别,和收到亲人死讯相比,它柔和得温暖得近乎夸张。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柔和的情绪,反而比那些痛苦的情绪更能击垮一个人。

        爱比恨如是,思念比失去如是。

        宋如玥夺路而逃,死死咬住牙,瞪着眼,偏要较劲,命令自己不许哭出来。

        她认为自己已经哭得太多。她要求自己再也不许哭。可这哪由得她做主呢?她站在寒风里微微仰起头,只好无措地用手盖住眼睛。

        脸上划过两道温暖的泪线,一发不可收。

        明月林荣和那些侍卫们,都只好远远地站在她身后。任她哭。

        她哭得发抖,还竭力把哽咽都压在喉咙底下,哭声塞得太满,嗓子里就有肿胀的疼。这是倔强小姑娘的哭法,她原来就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想家了,可是小姑娘已经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

        花园夜谈后,宋如玥让林荣去打听辰静双辰阮之间的关系。她自觉这不算疑心重,她只是担心许多感情并不纯粹,担心辰阮不像看起来那样好,担心她说的不全是实话。

        她不是疑心重……可是,从背后捅了皇兄一刀的,也是她原本信任的二皇兄。

        结果辰阮的话竟句句属实。林荣还感叹:“世子与郡主彼此信任,正如启王殿下和您,哪怕被诚王殿下挑拨,情谊也不伤分毫。”

        宋如玥暗里一惊,忙想了想,全不记得宋珪挑拨过自己和宋玠,因此问道:“你是指哪件事?”

        “还有哪件?”林荣没想到自己被套了话,“卑职只知司茶一件。”

        宋如玥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试探道:“司茶那件事,原来皇兄也起了疑心吗?”

        话刚出口,她就打了个寒战。

        林荣随口道:“正是。不过当时,就连陛下也只知道他去查了那首歌。具体经过,还是后来,从别人处慢慢传出来的。”

        而宋如玥哑口无言了片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疑窦——自己和辰静双的来往暴露的那一夜,父皇处死了一个人,听说……是启王府的人?

        但皇兄已死,皇兄已殉国而死。她打了个寒战,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她和皇兄素来最亲近,皇兄又素来光明磊落,怎么会害自己?

        哪怕在旧日朝廷里随便找出一个官员,告诉他启王要背地里害他,恐怕也只能得到一串不以为意的笑声。

        只应当是启王府出了叛徒,而她近日来疑神疑鬼。

        倒是二皇兄……原来坏心已经早露了端倪。原来哪怕如此至亲,也不可信。

        ——那么,辰静双和辰阮之间,可信吗?辰静双对自己的喜爱,也可信吗?

        宋如玥原本,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她虽然也与宋珪亲近,但在得知宋珪起意争太子、蓄意害宋玠时,也怒发冲冠。

        唯独对辰静双,她不由自主地,在信任与怀疑之间摇摆。

        -

        她实在思虑太多。

        她在永州的时候就大病一场,后来舟车劳顿地过了二十几天,惊惧悲愤,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好全,只靠胸里一口气撑着。如今到了孟王宫,生活短暂地平静了下来,她心神便松懈了些,被夜风一吹,有些不适,还全当是小事。结果又被这些疑心一催,病势骤然反复,次日,连马场都没能去成。

        当然,这惊动了辰静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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