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铁营

甘元亭出宫，是辰静双亲自送的。

        他虽推脱了一句“使不得”，心里却受用。临走，他转身问道：“你和白家那小子……”

        辰静双只抿紧嘴唇，不说话。

        “罢了，这样从小的情谊可难得，偏偏你们年轻人不懂得珍惜。”甘元亭皱着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红漆描金，跟燕鸣梧那张礼单一样喜庆。

        辰静双一怔。

        “给你成亲的贺礼。”甘元亭道，“你不声不响就成了婚，吓了我老家伙一跳，也没准备什么。听家里人说，皇室长大的丫头保不齐喜欢这些玩意，就找了一对。”

        “能打开看看吗？”辰静双问。

        “随你。你别告诉别人就行。”

        辰静双失笑：“为什么？连青璋也不能告诉？”

        “就是让你防着她！”甘元亭一下子炸了毛，“我看她不大喜欢我，那我凭什么送东西给她？！你就说是你自己买的！”

        盒子里是一对龙凤玉镇纸，质量上乘，颜色温润通透，雕工也极佳，龙鳞凤羽都栩栩如生。

        “多谢甘老将军。不过，您也别怪青璋不高兴。您说话是有点——”

        “怎么？不中听？！”甘元亭一吹胡子一瞪眼，“我活了大半辈子，自己也知道自己说话冲，改不了！她不高兴就不高兴，我甘元亭是当臣子的，不是卖笑的！”

        “是是是，我没这个意思……”

        甘元亭重重一跺脚，走了。他最后丢下一句话：“不准告诉她！”

        -

        辰静双送走他，马上快步回去，和宋如玥一起见了燕鸣梧，与他如此这般，一番虚与委蛇，最后道：“燕世子有意相助，我们便不好推脱。只是请燕世子务必允两万辰军相助，也算我们聊表感激之意了。”

        燕鸣梧好似光风霁月，毫不在乎道：“好说。只是，你我议论政事，怎么你的世子妃也在？”

        辰静双比他更似襟怀坦荡：“我宠爱她，一刻都不舍与她分开。这些小事，讲与她听，无妨。”

        “哦，”燕鸣梧一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让你的世子妃兼任了什么要职……如此偏宠，你就不怕她步上谢妃后尘？”

        两人对峙片刻。

        宋如玥：“我可不是谢妃。”

        辰静双：“我与我父王不同。”

        这对夫妻同时开口，燕鸣梧笑了：“此刻倒是神仙眷侣。”

        辰静双道：“家务事，不劳燕世子费心。出宫路在身后，不送。”

        -

        燕世子今日似乎要识趣到底，闻言只笑笑，便走了。

        他身边的小厮班存，待他回到住处，才小声问道：“辰家势如水火，邸下何必去搅这一趟浑水呢？”

        燕鸣梧觑了他一眼，讳莫如深道：“我与父王争权，自然需要助力。有辰阮这么好的一桩姻缘，为何不用？”

        -

        宫里一时只剩辰静双宋如玥两人。

        外面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吐了口气，懒懒往椅子上一坐。

        “我叫笙童告诉了厨房，叫他们今天把牛肉卤咸些，等会开饭，你再试试合不合口味。”辰静双抱着茶杯，慢慢吹茶，“多吃些，早日把胳膊养好。”

        宋如玥“嗯”了一声。

        要派林荣和天铁营出去，而且如此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她心里难受。

        辰静双又跑过来搂她。

        他这个人，喜爱实在表露在外，肢体接触怎么也不觉得腻。好在宋如玥也不反感，无论何时都不反感。

        两个人窝在同一把椅子上，便都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慰藉。天地再大、山河再广、战乱再喧嚣、动如参与商，至少这一刻的拥抱是真实的，是温暖的。

        “对了，这有一样东西，是给你的，”辰静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展示在自己妻子面前，“甘元亭给你的，想不到吧？”

        宋如玥听见这个名字，明显有些错愕：“为什么给我？”

        “新婚贺礼。”辰静双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声音和气流搔得宋如玥耳后一阵痒，“他不让我告诉你。”

        宋如玥不免失笑道：“又是为什么？”

        “他觉得你不喜欢他，怕丢人。”

        “那你不还是告诉了？”

        “他只是这样嘱托我，可我又没答应。”辰静双小声辩解，把镇纸连着盒子拿开，又拉着她、抱着她、贴着她，“咱们商量好，彼此都不要有秘密，好不好？”

        宋如玥用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环过来的手腕，心中有一方玉玺一闪而过，却很快将它排除在外了。

        只那一件——因为她见过太多被权柄扭曲的人性，而辰静双的感情珍贵，她不想赌。

        “好。”她说。

        -

        两人腻歪完毕，又谈起正事。

        “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宋如玥静静抬起眼睛等着他说，莫名有些乖巧。

        辰静双心底一痒。

        “是燕鸣梧。阿阮去法灯禅院的第二天，他就暗示了我他知道你的身份。”

        宋如玥一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

        辰静双拍了拍她的胳膊：“我原以为，你不会再以碧瑶的身份出现，所以没有告诉你。但今天……没事的，你不用怕。”

        “不，”宋如玥颤抖着说，“只要他将这事广而告之，一旦碧瑶再度现身在战场上……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就是皇室正统，只要挟持我，他们也就成了正统，就像辰恭一样——”

        “我知道。”辰静双加重了声音说，“我知道。”

        他隔着桌子，想抱一抱她，但终究觉得桌子太碍事，自己绕了过去，把她整个儿地塞到怀里，双臂环在她胸前，说话时胸腔震动，带来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不要怕，不要怕，青璋……阿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宋如玥深吸一口气，脸色逐渐缓和过来，甚至笑了笑。

        “没关系，我知道的。”

        她慢慢侧过脸，蹭了蹭辰静双，“没事了。倒是……他怎么知道是我？”

        “我有个怀疑，”辰静双轻声说道，“白俊见过你之后，又见过燕鸣梧。”

        “白俊与你自小相识。”宋如玥立刻说。

        “可是……”

        “上次阿阮的事，我记得你对他就有怀疑。但我觉得你可以信任他——”

        见宋如玥忽然顿住，辰静双忙问：“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宋如玥骤然挺直身子，抓着辰静双的手臂摇了数次，紧紧攥住，“燕鸣梧见过碧瑶！”

        辰静双头皮发麻：“什么？”

        “李臻……他的卫兵！”

        -

        宋如玥断断续续讲出了她在房城和李臻会面的经过——“他那个卫兵走到了我近处，我看到了他的脸，虽然不太清楚……但一定是他！”

        辰静双不语。

        “定是那时露了破绽，而非白俊。阿阮的事，白俊亦是想帮你。”宋如玥拍了拍他，“我觉得，他是值得相信的人。你不是也说过，当时，为了拉拢白彧，他都不惜跟你一起，与他叔父对峙的。”

        辰静双不答话，只是抱着她，委屈得像个小孩。

        但是既然说到白家，免不了又要想起别的来。

        “现在有一件事，是西夷。从前谢家暗通西夷，我追查的时候，发现西夷在向谢家讨要火绒……”辰静双迟疑了一下，“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他把火绒的事彻头彻尾告诉了宋如玥。

        她想了想：“西夷要火绒，肯定不是拿来装饰的，否则他们不会为这个跟谢家翻脸。你肯定知道。”

        辰静双点头默认。

        “那么是谁？西夷配用火绒的，西夷王、圣女、巫祝，只这三个人。”

        “不知道。若是圣女和巫祝，那对我们用处不大。但若是西夷王……西夷历代王位更迭，都伴随着大乱，对我们或许是个机会。”

        “我们要先活过这一次，此事才有可能是一个机会。”

        “是啊，”辰静双又忍不住揽过她，“我们要努力活下去。等辰恭和燕鸣梧的危机一解，我们就看看西夷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

        两日后，燕鸣梧的命令传到房城，李臻奉命赶赴边境。同时，燕鸣梧林荣离京。

        除了天铁营外，林荣还带走了一部分陶维的人马，以凑足“两万辰军”之说。临走，碧瑶现身，手里端着一碗酒，为大军饯行。

        她背负□□，背对辰台，跨骏马，披银甲，对着天地间渺如蝼蚁的两万人，高声道：

        “有人说我不必送行，我觉得不妥。我一介女流，幸得诸位不弃，同生共死。各位都是好男儿，都是我的生死弟兄！此次我不能与大家同行，前路凶险，我祝各位——平安归来！！”

        林荣高举酒碗，大声道：“定不负将军所托，平安归来！”

        说罢，他把酒一饮而尽，酒碗用力摔碎在地。

        天铁营山呼：“定不负将军所托，平安归来！”

        三军齐声高喝：“定不负将军所托，平安归来！！”

        一滴滴酒顺着下巴流入土地，一个个酒碗被摔碎。风雪呼啸，马蹄扬起。

        “定不负将军所托，平安归来！！！”

        -

        大军离京第二天，以华英为首，六部共同宣布废辰恭、拥立新王。辰静双在百官拥立之下，高奉辰王金印，入主大殿，封赏百官。从掌权的世子，正式继位成为辰国的新王。

        他继位第一件事，便是册封宋氏如玥为正妃，执掌辰王妃凤印，不设侧妃。

        一时间举朝哗然。

        -

        前朝的事，宋如玥并不想关心——她从前就不对政事感兴趣。眼下她最关心的，是明月到了辰台。

        随着明月一起来的，是孟王的大半个孟王宫——他亲自搬空的。

        宋如玥亲自去接明月，见到她的时候，那当惯了丫鬟头子的女孩正踩在台阶上，蹦来蹦去地使唤人。

        “这些是孟王殿下给邸下——殿下，给殿下和殿下的压岁钱，这些是贺辰殿下继位的礼，你们好生安置！剩下的是孟王殿下给辰阮郡主备的嫁妆，其中这些是我按殿下的吩咐，从殿下的库里带过来的……小心点！磕坏了东西可拿你们是问！”明月初到辰国，全不怕生，一扭头看见了宋如玥，喜出望外，“啊，殿下！”

        她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这才注意到宋如玥左臂不便。她两手小心地捧起宋如玥胳膊：“您这是……保护您的人呢？！”

        “没什么大事，一时没留意罢了，别大惊小怪的。”宋如玥道，“孟王殿下还好吗？”

        “孟王倒是还好，身子倍儿棒，就是挂念着几位，有些伤心。两位殿下都再难回孟国长住了，郡主更是……但我安慰孟王殿下了！我说三位都是念旧之人，一定会时时念着殿下想着殿下，逢年过节必给殿下寄些物件，让殿下安心！”

        “好。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放心了。”

        明月嘿嘿一笑，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担忧地问：“殿下胳膊疼不疼呀？”

        “不动就没什么。”宋如玥随便答了一句，“别管这个了，正好我要去看看阿阮，你随我来。”

        -

        宋如玥去见辰阮，小姑娘竟然没在房间里。听宫人说，是去了王宫花园。

        她也没让人去叫，自行去找了。而辰阮也得了消息，自己出来寻她。

        “恭喜玥姐姐呀，”宋如玥瞧见辰阮的时候，她的阿阮正从一片梅林里走出来，笑意盈盈地福身，“恭喜玥姐姐执掌凤印。”

        她今天穿着一身红衣裳，眼波明亮。

        宋如玥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说这样的客气话。走，我们回屋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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