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黎明将至

跟在宋玠身边的人，也都是卢余精挑细选的，人多势众。只是他到底低估了天铁营的实力——这与当年仓促出逃的皇宫禁卫们不同，已经是一支百战之师了。

        尤其卢余倒下后，救下宋如玥的天铁营将士立刻向四周打出“无事”的手势，双方士气大变，天铁营很快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高央大声道：“黎国经不起战事，不要留活口！”

        这也不难。

        -

        不到三更，酒肆内就清了场。高央分了一半天铁营将士整理现场，一半继续看守宋玠，至于他和剩下几个人，则转而去查看宋如玥伤势。

        这些人训练有素，连宋玠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而这短暂的功夫，宋如玥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侧过身，用力咳了好几声，才经验丰富地再次咳出一口血，脸色都因用力而红润了起来，不过之后，眉头也确实舒展了些。

        紧接着，她转动眼珠，直到视线穿过人群盯住了宋玠，才笑了一下。

        宋玠不再犹豫，向她走去。

        这一回，没有人拦着他。宋如玥微笑着看着他过来，好像小时候赖在床上，等着皇兄给自己讲一个睡前故事。

        等宋玠走近了，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皇兄。”

        宋玠抬手抚去她脸上的血，轻声道：“先别说话，皇兄不走。你好好睡一觉，让他们好好给你包扎起来，不然以后留了疤，多不好呀？”

        宋如玥点了点头，只是笑：“你们……放心，我躲开了。”

        “好。”宋玠温柔地答应她。

        “我受伤了，要先睡一觉，天亮了就叫醒我，皇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总算死了，我们总算能……好好聊一聊了。”

        宋玠强压着什么，柔声笑道：“好，皇兄等你。”

        宋如玥用力捏了捏他。可那力道，只像猫儿一样。

        她闭了眼，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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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扫尾的工作，不必人多吩咐，天铁营已经做惯了。他们将双方尸首从小门拖去无人处掩埋，从城外打来大量的水，清洗桌椅、柜台、甚至被弄脏的布偶。先前砸倒、砍坏的桌椅被一一复位，打碎的陶器、瓷器被扫出来带走，木器上的刀痕被用蜡修复。

        没过多久，这里已经被复原如初。只是最后高央拿起纸笔，写几个字就顿一下，挠挠头，一脸为难。

        宋玠问：“你要写什么？”

        高央：“回殿下……属下想给掌柜留封信，说我们醉酒后，不慎打碎了些东西，不过很多字不会写，也不知该怎么赔偿。”

        宋玠道：“我来吧。”

        高央脸红了：“这……这怎么好劳烦殿下。”

        “我这样枯等着，也心焦。”宋玠用下巴指了指宋如玥，又不免笑了，“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属下不敢！”

        “好了，把笔给我吧。”宋玠从他手里把笔顺过来，“幸好这丫头抱的是我的左手，否则，还真连字也写不了了。”

        高央还没这么近地听别人管这无法无天的货叫“丫头”，一时有些不忍直视，被吓得手一松。宋玠好像觉得有意思，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几年不见，这丫头还是这么任性，辛苦你们照顾她了。”

        高央：“……”

        他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听这启王说话了。

        宋玠写完，将笔交还给他。

        高央握着笔，欲言又止。

        宋玠：“说吧。”

        “殿下……属下冒昧，想问一问殿下，苟副统领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宋玠沉默了一下，笑道：“这个问题，你想问很久了吧？”

        不光他，天铁营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本来就素有令名，今日所为也算是大得人心，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宋玠低头，捋了捋宋如玥额前的乱发。

        “等安乐醒了，我一并回答你们。至于现在，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吧。”

        -

        他们都还并不知道，有另一件事迫近了。

        ——数日前，永溪皇宫。

        辰恭在龙床上躺着，睁着眼睛。

        他有一点睡不着——或许，不是一点。

        他有种预感，自己虽然称了帝，但天下最终不会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他已经活了四五十年，人生已经走完了大半，他也知道，这份预感并非全无支撑。

        兵力、人心、军饷银钱。

        而登上帝位，也与当年登上王位的感觉不同。为帝是一件比为王更复杂的事，远的不说，光是诸侯国之间的制衡，就足以令人耗尽心力。何况他篡位凭的是一腔怨愤怒火，不像当年继位登王时，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他本是临时起意、孤注一掷，如今终于落得山穷水尽。

        以辰恭的性子，其实不会后悔。只是心底一直有点什么东西，像河底可恨的鹅卵石，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就窸窣作响，搅和得月光都不得安生，来磨他的心。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才换了朝服，本该跟卢余一起监视宋玠的密卫就到了皇宫，声称有要事求见。

        辰恭当然不放心宋玠，当即眉头一跳：“传。”

        辰恭手下人，在他面前都不敢放松，三言两语禀明了宋珪出逃、齐晟被杀、宋玠将与宋如玥会面三件事。

        辰恭听完，脸色就变了。

        \"杀了他，杀了他……\"他低声重复了几句，骤然拔高了声音，面目狰狞，“宋玠怕是留不得了，把他带回来，朕要亲手杀了他！！！”

        -

        天亮时，一行人已经回到了黎国王宫。宋如玥迷迷糊糊地醒了，正打算起身。

        宋玠伸手把她拦在了床上，还给她递了一杯花茶：“还能再睡一会儿。说来，你如今倒能自己醒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几年，每有什么事，只需睡前记着，到了时候自己就醒了。”

        宋玠愣了一下，笑道：“这倒和皇姐一样。一转眼，我们的玥儿也长大了。”

        宋如玥眨了眨眼：“自从离开永溪……我就没听说过皇姐的消息了。”

        “皇姐的话，我倒是有一个猜测。我和珪儿，都是被广成皇叔从辰恭手下救下，听说你在西凌，也被广成皇叔救过一次。广成皇叔武功高强，身边还有一个绝世高手斩烟刀，他救下我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永溪，我想，皇姐或许……”

        “斩烟刀？”

        “哦，就是那位小周前辈，身边总是带着一把比她身形还宽大的刀。”

        宋如玥记了起来。

        “如此说来，皇姐或许……等她想现身的时候，或许就会来找我们了，是吗？”

        “当然了。”宋玠把声音轻轻往下压，温柔得像静夜月光，“算算，皇姐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这两年抽不出身，也在常理之中。”

        “是。”

        宋如玥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那么，皇兄，我们来聊一聊吧。”

        宋如玥扶着宋玠的胳膊，顽固地坐了起来，难忍地皱了一下眉。

        “……你还是躺着吧。”

        “没事。”宋如玥摇了摇头。

        宋玠看见她脸上包扎用的棉布，被两根细细的带子固定在那里。她的眼睛从雪白的棉布里探出来，看向自己。

        “我总觉得，这一次若不与皇兄好好促膝长谈，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宋玠叹了口气，取了被子，将她全身都紧紧裹起来。宋如玥还不以为意地笑：“皇兄，太紧了吧？你用力用得手都抖了。”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宋玠咬了咬嘴角：“你不知道，内腑受了伤，最容易落下病根。你还不当回事！”

        宋如玥忽然抽出手，揪了揪他的脸。

        这个动作，即使是她从前也很少做，宋玠有些惊讶，但惊讶的表情都被扯变了形，看着有些滑稽。

        “我倒要看看，究竟皇兄是辰子信扮的，还是辰子信是皇兄扮的。怎么说起话来都是一个调调！”

        宋玠失笑：“不知好歹！”

        他干脆在脚踏旁边坐了，想了想，又抱了个软枕在怀里：“那么，你想和皇兄聊什么？”

        宋如玥的目光莫名其妙被那个软枕吸走了。

        天才刚亮起来，太阳还没有从泥土里蒸出热力，这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她不知道宋玠抱住那个软枕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但就是有那么一股执念攫住了她，她也想抱着一个同样的软枕。

        它看起来又软，又暖，抱着它和裹着被子，有着异曲同工的安全感。

        宋玠始终关注着她，见了她那目光，便把软枕递了过去：“想抱就说。皇兄也不是很冷，披件长衣就行了。”

        宋如玥装作不好意思，但又十分满足地笑。一笑又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宋玠从袖中掏出一小坛清明花酒，抿了一口：“好了，玥儿，你想和皇兄聊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宋如玥的手肘。

        “说吧，皇兄一定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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