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前缘（4）

没能等看星星的约定履行，小狐狸便又出了事。

        被他接回来一段时日，小狐狸总算又有了点儿生气，润玉也默许了它在他看书时出去走走。开初小狐狸不乐意出院子，就蹲在他窗下看着那株光秃秃的苗苗。后来润玉发现了，在它回来时忍着笑打趣了两回，它便很有骨气地不再去看那颗苗苗了，转而去院子外面散心，日落时仍旧给他叼些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回来。

        这日天君下了帖子邀润玉，说是命太子夜华给他父帝备了礼，怕准备的不够妥帖，特地请他去洗梧宫过目。润玉本想推了，奈何送帖子的小仙倌上任不久又是个实心眼子，听他要推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周全，怕得跟什么似的。润玉无法，想着走一趟也无妨，至多不过半日便可了结，因而未等小狐狸散心回来便匆匆出宫去了。

        哪曾想日薄西山之际，润玉方踏进院内便看到了一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血狐狸。

        一道极长的血痕向门外延伸，贴着院墙不晓得蔓延了多远，想来是它受了这样重的伤之后，一寸一寸爬回来的。润玉当下也顾不得血污，抱了气息微弱的小狐狸给它输了灵力稳固了心脉，又忙忙地命宫婢打了热水来给它清洗伤口，自己则出宫去找药王讨药。

        一来二去，回来时天已尽黑。润玉抱着昏死的小狐狸又检查一番它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侧脖颈上的几道抓痕，颈上的玉佩也不知所踪；胸口与虽有淤伤但好在已经输过了灵力，余下的都是磕磕碰碰弄出的小伤口，涂了药略养养便可。润玉将药王给的药粉在它颈侧的伤口上撒了，取了干净白布给它包好，给它喂了一回水，又输了一回灵力。待小狐狸肢体重又温软，吐息渐渐平稳，润玉才将它轻轻放下在软垫上安置好，捏了个诀将身上血污除去了，又一次出门去。

        地上血痕被寒凉的月光照得有些狰狞。润玉方才出去找药王前捏了诀将血痕遮掩了，为的是循着去瞧瞧小狐狸究竟是在何处受得这样重的伤。血痕一直延伸到六角亭附近的一处草丛，只是那里已经被宫婢打扫干净，唯有几株草叶还挂着快要凝结的血珠。

        即便如此，润玉仍旧在草丛里发现了几只明显不属于小狐狸的爪印。爪印只沾着一点点血迹，被草丛遮掩着并不是很显眼，因此并没有被宫婢打扫干净。润玉努力辨认着，循着爪印又走了一段，最终在姬蘅公主的院门前停下了。

        向来性子温和且规矩守礼的应龙夜神，此时微微蹙着眉，捏了个诀隐了身形，不管不顾地进了这未来帝后的院子。烛火已经熄灭的房门前，正静静卧着一只睡狮，雪白的单翅敛着，很是温驯的模样。若不是瞧见它的一只爪上正系着小狐狸的雪白玉佩，润玉或可真的相信面前的只是一只睡着的大猫。

        若他记得不错，前几日重霖跟他提起过，这位公主的哥哥赤之魔君煦旸听闻了自家妹妹被一只普通灵狐挠花了脸很是生气，不出几日便送了一只单翼雪狮来，说是给她当宠物。

        润玉在帝君的书房里看了这些时日的书，也晓得单翼雪狮通人性知人言，且最是护主。赤之魔君自然也不可能不晓得，却将这头狮子送来给他妹妹，明摆着就是要将伤过姬蘅公主的小狐狸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若不是这些时日小狐狸一直被他小心看护，只怕此时它的尸体都在那老旧的柴房里凉透了，而那些忙乱的宫婢直到帝君大婚结束可能都发现不了。

        那么帝君呢，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只小狐狸？赤之魔君送来雪狮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小狐狸的处境？

        或许他所谓的真心喜爱，只是一厢情愿的私欲。他没在乎过它的想法，自然不会担忧它的处境。

        润玉转身出了院子，胡思乱想之中只觉得自姬蘅公主来了之后帝君的所为都不大像素日里无欲无求的帝君。或许这才是帝君所说的那个有私欲的东华，但总归不大像是那个与他交心过的友人。他思来想去终究弄不清楚，干脆抛诸脑后。此时此刻，润玉只记得那只倒在血泊里的也要爬回来找他的小狐狸，还在他房中的软垫上昏睡，迟迟未曾醒来。

        将小狐狸从柴房里接出来时，润玉就曾动过心思向帝君讨来这只失了宠的小狐狸。此番小狐狸受伤，更是推着润玉下定了决心，打算等小狐狸一醒便带着它去见帝君，亲口将它讨了来。

        第三日上，小狐狸醒了，脆弱得像是纸糊出来的，疲惫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从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乌溜溜的眼睛漫上水雾，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润玉担心小狐狸的眼泪碰到了伤口，只能捧着巴掌大的狐狸脸一点点给它抹眼泪，时不时安慰似的抚过它颤抖的背脊。

        他的声音柔软得不像话，像根羽毛似的抚过它的耳廓：“等你再好一点儿，我去同帝君说，将你讨了来好不好？”

        小狐狸眼泪掉得更加厉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润玉也不问了，只是轻轻拍着直到它在他掌心里再度睡去。

        润玉当时想着，哪怕触怒了帝君，他也要争上一争将小狐狸带走。哪怕小狐狸不愿跟着他离开，他也可以将它带出太晨宫送回家乡，总好过不明不白地被那雪狮凌虐欺辱。

        可就在这一日晚上，小狐狸不见了。

        软榻上放了盏俱苏摩花，嫩黄的花瓣还很娇嫩，似乎刚摘下来不久。太晨宫里，唯有帝君的书房前栽了俱苏摩。它还是去见了帝君一面，摘了帝君屋前的花朵来向他告别。

        润玉本想将那花朵收进行囊，想了想，还是取了出来，揣进了袖中。

        俱苏摩花，佛法妙花，有名悦意，见者心喜。

        不知它是想到那夜的初见还是仅仅无心的折花，但它还是在临别之际，将祝福给了他。

        帝君大婚那日，润玉去和他辞行。

        润玉去见他时时辰已经不早，不知为何帝君仍没有换喜服，随随便便罩了一件紫衫披着，很是稀松平常的样子。润玉与他行了礼，谢过了多日以来的照拂，帝君只是神色淡淡地点头应下，不言不语，执着佛经的手纹丝未动。

        “君座可知，润玉从重霖仙官那处将被君座关了禁闭的小狐狸讨来了。”

        帝君抬眼看了看他，似是思索了一会儿，语气平淡道：“它近来有些顽劣，麻烦你了。”

        润玉摇头，瞧不出什么情绪地淡淡笑着：“小狐狸很是乖觉，润玉瞧着也是心喜，并不觉得麻烦。”说着顿了顿，垂了眼轻叹道，“只是润玉辜负了仙官的信任，竟让那小狐狸跑丢了。”

        帝君似是惊诧地挑了挑眉：“跑了？”继而撑着头想了想，反过来宽慰他，“想必是贪玩儿误了时辰，你不必挂怀。时候不早了，你也尽快动身吧。”

        润玉没再答话，揖了一揖便退出来了。白日里黯淡了光芒的菩提往生仍在太晨宫地宫墙上闲适地攀着，嫩黄色的俱苏摩花也沐浴着逐渐温暖的日光，只是花下不会再有那只火红的小狐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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