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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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白家在西坊,距离国公府很远,光在马车上就待了一个多时辰。贺白看了洛茯苓许久,很抱歉地告诉她他做官之后就派人回峪下谷去接她,但是那是村子已经没人了,他找了洛茯苓许久却再没有她的下落。洛茯苓听了觉得很伤感,时光流逝,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你父母亲都过世了,谷子也不知去向,我在昌平找到了你姐姐,她后来嫁了昌平一个皮匠,你以后有机会要去看看她,她似乎过得并不好。”贺白眼中满满是怜悯和难过。
马车有点颠簸,洛茯苓忽然觉得难以呼吸,胸口堵得难受看着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绞着衣角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贺府高门大户,洛茯苓下了马车站在夜色中抬头仰望这座大宅,这里灯火通明,上下一尘不染,看来是有贤内助精心打理。贺白拉着她从正门进去,一位身着浅橙色衣服的美丽女子站在内堂,张罗着往案几上摆饭菜。见二人进来正身道:“怎么才来,饭都热了好几回了。”
她的语气十分轻柔,让人听着很舒服:“这便是茯苓了吧,时常听主君提起你,今日可算见到了。”
洛茯苓躬身抱拳行了个礼,女子怔了怔笑道:“倒是没见过这样的礼,你也不必客气,主君将你当做妹妹,来了贺府便是回家了。”
“这是我夫人沈氏。”贺白介绍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茯苓总觉得贺夫人的情义没有得到贺白的回应,贺白的语气很淡,半点没有面对自己爱人时的热情。
“我叫明珠,看你的样子比我小几岁,你便唤我做姐姐吧。”贺夫人亲昵地上前拉洛茯苓,洛茯苓觉得怪怪的,又不好驳了她,只好任由她拉着坐下盛饭添茶。
“那啥,少夫人。”洛茯苓推脱道:“我是吃饱来的,您不用忙活了。”
贺夫人听了轻笑道:“还说给你接风洗尘呢。你若吃不下也不妨事,我备了好多糕点,你什么时候走就打包带上。”
贺白脸就拉了下来:“走到哪里去,这里就是洛茯苓的家。”
气氛一下子尴尬不已,洛茯苓不明白为什么原先双商极高待人友善的贺白会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妻子。
“少爷你别生气。少夫人是你妻子,你何必为了我一个外人与她置气呢。”洛茯苓慌忙打圆场。只是话还没说完贺白就生气了。他直视着洛茯苓拧着眉头道:“什么外人,你不许这么说,我不喜欢,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这话是说给洛茯苓听的也更像是说给贺夫人听的。贺夫人讪讪地叫他们聊,然后便起身离开,她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可是明显觉得不自在。
洛茯苓低声喊了声少爷,给他添了一杯茶四处环顾问道:“怎么不见璎珞和阿四,许久未见我都想他们了。”
“去年璎珞许了人家,就在邺城,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到。至于阿四,年前我父亲病重回到了禹州,阿四便陪着我父亲一同回去了。”
这话有些伤感,洛茯苓尴尬地笑着转移话题和他聊起了二人各自两年的际遇。
贺白到了邺城凭借过人的才能很快就做了官,同年与从小定了亲的沈家小姐成了亲,两人也算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后来昌王与太子争斗,朝中一片血雨腥风。贺白本就持身正己要做纯臣不愿涉足党争,那时虫灾水灾四起人心惶惶,朝廷却不管灾民,致使流氓四散发生了好几起□□。他为此事头疼许久,上面却没人将这些当大事。沈府丞作为贺白的岳丈自作主张拉着他进了昌王阵营。之后先太子被废为献王,昌王上位成了新太子。昌王暴虐,他受命赈灾却私贪赈灾钱粮,并亲自带人去平乱,杀了几万流民之后居然写了捷报呈上,以贺白好友太仆寺蒋少卿为首的官员向皇帝参太子,太子人狠话不多,截了参他的奏折之后将这些官员构陷为反臣,让他们纷纷下了狱。蒋少卿气性大在狱中自尽而亡。
痛失好友又加上自己家乡受灾而得不到救助致使乡民饥寒交迫窘困而死,贺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内心也时刻煎熬,终是与岳父家撕破了脸,也从此与妻子不再要好。
洛茯苓听了唏嘘不已,感叹众人皆不容易。陪贺白喝了几杯酒便在他安排的房间睡下了。一夜辗转反侧,短短几日所见所闻皆深觉官场水深,为贺白感慨,也为自己犯愁。
翌日贺白极力留人,洛茯苓却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在贺府待,贺白拗不过,只得将她送回国公府。
洛茯苓托他去将姐姐李春儿接来邺城,好歹现在自己是个小官,养活她不成问题。贺白答应下来,送了她些衣物糕点也便不好再强留。
托小吏寻了个离都水监近一些的院子,修缮清扫用了不少时日。许远宁总也过来帮忙,却始终看起来闷闷不乐像是有什么心事,洛茯苓也不好打问,想着待房屋修缮好便请去最好的酒楼吃顿酒便算答谢了。
翌日帮洛茯苓搬完家的许远宁在校场外被楚桓英拦住了去路。
前几日一直下雨,这几日又十分闷热。二人穿着盔甲坐在武堂里面面相觑,热得气儿都喘不匀了却还是一动不动,任凭汗水淌下来灌进铠甲里。旁人看不见二人心里是清楚的,怕是里衬脱下来都能拧半脸盆水出来。
这窒息的场面看得旁人都坐卧不安,两人倒是岿然不动宛若两尊大佛。楚桓英一句都退下才让二人的侍从和武堂小官都如释重负。欢欣雀跃地行礼离开。
“太子找过你了?”楚桓英问道。
“是。”许远宁答。
“你我二人算是赵国现在为数不多的战将,若都归了太子麾下怕是献王要跳脚了。”
“大将军乃是赵国柱石,我一介小将断然不敢与大将军相比肩。”
“你我有出生入死作战的情分在,同我说话没有必要如此生分。”
许远宁将两只茶碗里斟上茶,自顾地拿起一杯一饮而尽:“武堂的茶着实难喝,怎么泡都是一股霉馊味。”
“那便走吧,去瑞乐门喝酒。”
楚桓英起身把偏窗打开,向下望了望回头笑着对许远宁说:“要不要比比,看看谁先到,晚到的请客。”说罢翻身而下。
许远宁翻了个白眼念了个幼稚也翻身出窗追了出去。
瑞乐门还未开始营业却也不敢驳了两尊大佛的面子,头牌香椿扭着纤细的腰肢为二人跳了一段舞。
“往年瑞乐门热闹得很,这些年清冷了许多。”楚桓英抿了一口酒眯着眼睛看着香椿摇摇头。香椿嘴角含笑走来,向二人俯身行了礼。
香椿长得极好看,能做头牌的人必然不是俗物,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韵,抬眼盈盈一望便是面如皎月眼若星辰,朱唇微启柔声笑道:“瑞乐门是舞坊,自然比不上长庆阁女子言笑晏晏讨人欢喜,大将军还愿意捧场来走动一番已然是我们莫大的福气了。”
许远宁气定神闲地看着香椿与楚桓英互动,楚桓英这样的英雄人物自然是最受女子追捧的,香椿满眼都是崇敬与爱慕,举手投足都有些刻意的优雅。但是楚桓英却一脸冷漠,甚至对主动投怀送抱的香椿避之不及。
“你既然是这样说了便好好跳你的舞,这香粉味道大,离本将军远些。”
香椿的笑容僵在脸上,踌躇一会儿便讪讪地离开了。楚桓英侧头看到许远宁脸上挂着的笑意,将杯子一放问:“你笑什么。”
“听闻你过些日子要成婚,看你这样是极看重准夫人,要在婚前挣个好名声。”
“若我要挣名声还要来这风月场所吗,再者,我要名声做什么,军功在身有谁敢说什么。”
楚桓英理所当然说出这些话,许远宁却在心底暗暗摇头,身为人臣忌讳功高盖主,若他功高但谦逊便罢了,此刻他却有如此高的气性,如若帝王芥蒂,他耀眼的军功伟绩便会是把他送上断头台催命符。
“既然如此,将军大人为何不待见香椿姑娘呢,人家刚才脸都白了。”许远宁笑着打趣道。
“因为不喜欢。若你怜香惜玉,我给香椿赎身把她送给你。”
许远宁心中冷哼,他不喜欢这种把人当物品来买卖的事情,也不喜欢楚桓英这种高高在上理所应该的嘴脸,虽然二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看似豪情万丈,但各自心中的小九九都门儿清。许远宁便装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我非良人,也不是香椿姑娘的意中人,强推给我是强人所难了。”
“那你是谁的意中人,洛茯苓?”楚桓英冷笑,但脸上未显神色。
许远宁听到了他话中的讥讽,却也丝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扯着嘴角说道:“我是不是她的意中人我不清楚,但她是我的意中人。”
这样的情形让这雅间气压低了几分,许远宁做好了他发难的准备,等了片刻却只见楚桓英苦涩地挪开目光,琴师一曲毕,楚桓英便转了话题,说起了太子和献王。
“年前收到了消息,诚王在禹州招兵买马,还与献王互通有无,若放任下去怕是要起祸端。太子的意思是要我坐镇邺城,派个有为的将领去禹州驻扎,两处相互配合,防止献王再起歪心思。”
“大将军是要派我去?”
“之前确有这个想法,现在得重新考虑。”
“此话怎讲?”
楚桓英起身向着窗外看去,闹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他轻声叹气:“这些年我手下的老人已被太子暗中除去不少,他忌惮我,自然不会让我独揽军政大权,朝中眼线众多,虽有圣上倚重在朝中还是步履维艰,我需要心腹,需要帮我的人。”
“我是个粗人只会打打杀杀,恐无力帮扶。”
“你的本事我见识过了,我们过命的交情,你犯不上诓骗我。”
许远宁沉默了一会儿,把个中利害思量半天才敬酒表示同意。
酒钱自然是许远宁付的,他数着荷包一路盘算一路往家走,边走边肉疼,想着花出去的这些钱够给洛茯苓买一支顶好的钗,然后还有余钱买只烤鸡。
拎着蜜饯和糖糕走到洛茯苓家便看到门口人头攒动,马车停了好一排,凑近了才看到是在搬新的家具器物。洛茯苓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见许远宁走过来才扯着嘴角笑一笑。
陈召跟在洛茯苓身后,对着他远远行了个礼。他模样比在莅州清白了不少,梳洗干净了也是利落的好少年。
“你怎这会儿来?”洛茯苓接过许远宁手里的蜜饯,也不往屋里走,就在门前拆开吃起来。
“方才与楚桓英谈话略耽搁了时候。陈召兄弟来我都不知道,没去迎接实在失礼。”许远宁也对着陈召行礼,只是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叫陈召有些错愕,倒好像自己是到了许府作客,许远宁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他一般。
“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落玉姑娘今日匆匆把人给我送来,还连着家具摆件甚至衣物粮食送了一大堆。怎么看都对我这个表妹关怀备至。”洛茯苓脸色很冷,嚼着蜜饯都没见开心起来。
三人就这么站着等,等全搬完了领头的小斯才递了信来,指着身后的几个姑娘婆子道:“洛姑娘院子小了些,我家姑娘怕您住着憋屈把临近两个院子都买了,过几天便差人来拆墙。丫头婆子是照顾姑娘起居的,姑娘随意差遣。我家姑娘还说了,洛姑娘的兄弟在成家都有了正经差事,洛姑娘大可放心。”
洛茯苓俯身行礼,面容含笑送走了小斯,又差遣丫头们洗衣做饭。转头笑意便消了下去,一脸不悦地自己陈召和许远宁进了房间。
“大哥说这些人都是被派来监视你的,是这样吗?”陈召看洛茯苓和许远宁跪坐,心里有些犯怵,毕竟许远宁是大官,他没开口便不敢随他们坐下去,只在一旁站定,有些忧心地问。
“二哥,大哥他们怎么样?当初答应几天便回去,没成想有这样的变故,你们一定担心死了。”洛茯苓给他倒了杯茶,抬手拉着他的袖子叫他坐下,陈召不安地看看许远宁,见他并没有什么异议才稍稍放心。
“他们都好,大哥到成家姑娘身边去了,我们听到你在邺城做了官本想着来寻你,但是成家姑娘说我们来是给你添麻烦,大哥不放心,求了成姑娘好久才把我送过来,大哥说我来跟你有个照应,”
“现在你算是被成家拿捏得死死的。”许远宁看着洛茯苓道了声无奈。
“大哥是能看得清局势的,有他在我能放心得下谷子和平安。你这次能来成落玉可有为难大哥?”
之前在流亡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靠魏川活下来的,魏川不怎么喜欢说,总是踏踏实实做事情。而起头脑十分灵活。虽然他从未提过,但是洛茯苓知道他的出生也不简单,能带着谷子他们三个小的杀出官兵的层层围堵足以见他身手了得。凭他的本事在成落玉手下过活应当不会很艰难。
“呃。。。。成姑娘叫大哥去喂马。”陈召看起来有些替魏川难过。
“。。。。。也好,没什么生命危险。”
“。。。。。”
陈召低头喝了一口茶,比起魏川他更关心洛茯苓与许远宁,两人看起来走得太近了,若是许远宁是个好相与的,二人成事也算她攀了高枝,往后在邺城是有了依靠,但若他只是心怀不轨,那就得好好看着洛茯苓,免得受到伤害。
许远宁不知陈召心中的顾虑,很自然地将自己代入了男主人的角色:“陈召兄弟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我虽官阶低微,但会尽我所能助你们兄妹几个团圆。”
洛茯苓深深叹了口气,她想要优渥的生活但不想受人摆布,想要光明的前程但不想面对未知的危险。
“大人客气了。”陈召对许远宁拜一拜,模样很是恭顺,然后对洛茯苓道:“终归是比流亡时好过许多,妹妹也不必这样忧心,在邺城离成姑娘远得很,也不用时时顾虑她。”
“邺城讨生活不容易每走一步也都如履薄冰,相识之人也并非心善,个中城府算计都凶险得很。”许远宁道。陈召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出。
几人又天南地北地说了些话,许远宁对他们兄弟几个流亡的经历十分感兴趣,陈召也乐意讲这些,聊得越来越热络,到最后洛茯苓竟然都插不上话。
末了张祎修和煮饭的肖嬷嬷同时推门进来,居然谁都没有敲门。
洛茯苓脸一沉,张祎修就算了,本来也没什么规矩可言,但是肖嬷嬷实在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且不说身份如何,别人谈话的时候就这样贸然闯进太不礼貌了。
陈召被突然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水撒了一桌。五个人这么相互瞧着,场面诡异非常。
“张祎修,你有没有规矩!”许远宁先开口,剜了门口那两人一眼。
张祎修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唐突了。只是太子往军营那边去了,他身边的內侍叫我赶紧寻你,我想您定然在茯苓这儿便赶忙来寻你,您快跟我回去,太子可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话间张祎修往陈召那边瞥了瞥,似乎有些好奇。
许远宁听了便起身冲洛茯苓点点头跟着张祎修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停了一下,居高临下看着那嬷嬷道:“既然到了这院子便是洛家的仆人,若你没规矩不将主子当回事,我倒不介意帮她教教你,不过许某军营出身手段可不怎么温和。”
肖嬷嬷明显抖了三抖,讪笑着送他出了门然后转脸对着洛茯苓笑道:“姑娘,晚饭做好了,您移步前堂用饭吧。”
洛茯苓站起来,缓步走过去,幽幽地说:“你盯着我倒也没什么,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莫教人笑话我家里没有教养,再有下次我便将你发卖出去。”
肖嬷嬷像是要辩驳,洛茯苓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你也不用拿成姑娘来压我,横竖你现在是我的人,怎么处理你都是我一句话的事。”
嬷嬷便不敢再说什么,陈召跟上洛茯苓的脚步,眼底仍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惊艳,小声默念:“张。。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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