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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越国城内。

        全城仅剩的一点儿粮食堆在城中的一口井边,边上支了口大锅,腾腾往外冒着热气,稀薄的米香漂漂荡荡,坐在一旁的人们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不好意思把这香气全吸进自己鼻子。

        熬粥的男人勺子在锅里搅动两下,却没能捞出几粒米,他端起一只碗,目光瞟向地下的人:“你们谁来?”

        此话一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是无人上前。

        男人手中的大勺一点,“小宝,你来,你打娘胎里就欠了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唤作小宝的少年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蹲在柱子低下,大寒天只穿一层破薄衫,瘦削的肩胛骨露在外头,被冻得发红又发黑。听到男人的话,他伸手揉了两把自己被冻硬的头发,然后固执地摇摇头。

        男人举着勺子往前,捏住小宝的下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瞧你这喘了上气没下气的,你爷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

        小宝是个哑巴,生下来没几天就让父母给扔进柴火堆自生自灭了,多亏城中一个捡垃圾的老汉把他捡回去,还节衣缩食地拉扯这么大。可好心的老汉终究没熬过这个寒冬。

        勺已到了嘴边,男孩儿却怎么也不肯开口,紧咬着牙,男人一着急,顺手拍了一下男孩儿的后脑勺,谁知对方没有定力,一头栽进了勺里。再一抬头,却见他被糊了个满面。

        就在此时,廊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蓬头垢面的妇人面色为难,一边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一边咬破自己的手指,想给孩子喂点血。

        小宝转头看着他们,接过男人手里的勺子,膝行到这对母子身边,掰开孩子的嘴往里喂粥。

        “就只有这么点粮食还是留给别人吧”妇人臊得脸通红。

        “孩子要紧,你还没出月子吧,也该吃点儿。”说着,男人又往那勺里添了一点,“你男人呢?”

        妇人眼泪刷地留下来了,嗫嚅:“打仗死了。”

        “都是苦命人啊。”

        底下婴儿嘴里尝到热汤水,瞪着眼咯咯笑了起来,小宝看着看着,也跟着咧开豁口牙笑了,抬手把自己脸上的米粒儿扒拉下来塞进口中。

        越人忠勇,在天底下都是出名的,即使此刻命悬一线,城中依旧井然有序、相互谦让。

        突然,一阵马儿嘶啼响起,有人骑马从对街而来,马儿愈近,上头女子的身影也愈发清晰起来。

        听到动静的人们纷纷仰起头,有人喊道:“是长公主!”

        柳月偏一袭红披风,像大雪中的一团火,走到哪儿燃到哪儿。

        行至井边,她轻飘飘跳下马,众人只是瞧着她,便觉得这火已经烧到心里。长公主,天仙一样的人物,越国人无不以有柳月偏为荣,好像只要她还迈着这轻描淡写的步子,那些个痛苦都只是噩梦一场。

        她看了看锅里的稀粥,一对柳叶眉似被风吹皱,好像不需要下什么决心,她抬手捂住马儿的眼睛,怀中匕首一出,直击马儿命门,枣红大马胡乱挣扎了几下,直挺挺倒了下去。

        柳月偏招呼熬粥的男人:“这马剖开,煮熟了分给大家吃吧。”

        “长公主,这可是王上送给你的及笄礼。”男人喃喃。

        这匹枣红马颇有些来历,柳月偏一直都很爱护。

        “马没有人重要。”柳月偏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高声道:“外头都传我是祸水,此话不假,城中之灾也是因我而起,今日我踏出这道城门,不代表我越国降了,还望各位忍辱负重,勿忘我越国今日之耻!”

        柳月偏重重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这第一磕,是为了告慰我越国在此战中故去的英灵!”

        “这第二磕,是为了我越国的国土,老祖先的地,我林家没能守住,愧对祖宗,还请所有因果报应都报到我柳月偏头上!”

        “这第三磕,是为了坚守到此刻的诸位。”柳月偏的脸深深埋在雪里,直到鼻尖触到硬邦邦的土地才抬起头。

        “珍重!”她最后道了一句,然后转身一步一步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走出这道门,要她为妾为婢为娼为奴都可以,只要能保住这一城百姓的性命。

        可她不知道,她对越国百姓而言比性命更重要,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

        “长公主,你今天不能出这个门!要死我们陪你一起死!”

        “对!要死一起死!”

        哑巴小宝始终抬眼看着,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闪烁,终于,他操起地上一柄□□,冲到了柳月偏面前。

        柳月偏看他一眼,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你是想帮我开路?”

        小宝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样的。”柳月偏拍拍小宝的肩膀,鼓励道:“是我越国的男子汉。”

        “你这兔崽子干什么呢?!”

        “我看你这死哑巴良心被狗吃了!”

        小宝充耳不闻,手中紧紧捏着那柄□□,呲牙咧嘴的似乎真的做好了劈人的准备。

        “各位,我意已决。”柳月偏眉间结满冰霜,一字一顿道。

        众人沉默了,僵持片刻,终于退出一条窄窄的道路给柳月偏。

        眼见着离城门不过百步之遥,有人在后头大喊。

        “起火了!”

        “皇宫起火了!”

        柳月偏猛地回头,目光追随那道黑烟,是母后宫殿的方向,熊熊火光已经冲上了天际。

        来不及思索,她拔腿就往王宫的方向跑,可大雪纷飞,这条路似乎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小宝也跟在后头跑着,每当柳月偏要栽倒时就帮忙挡一下,手臂上被划开好几道大口子,但他没有停下,像一条执拗的小狗。

        待跑到宫殿外头,柳月偏只觉得自己气力被耗尽了。大殿完全让火焰吞噬,里面的人生死未卜。

        “母后!”她大喊,可惜无人回应。焦急地想往殿里冲,却被身后的小宝死死拉住。

        不对劲。

        柳月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宫中向来注重防火,怎么会突然烧起来?再说了,这么大的火,为何没有一个宫人前来相救?思考间,身后的宫门吱呀一声合上,一队人马不知从何而来,将她和小宝团团围住。

        她眯着眼打量这队人,是大齐军队的装束,难道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城了?怎么会?!

        片刻后,一个玄衣男子从后头走出,轻描淡写地垂眼看着柳月偏。

        “长公主。久仰大名。”

        赶了几天路,林宴西这会儿倒有些乏了,但仍旧保持着体面姿态,雪花好像也刻意绕开他洒落,身上的大氅不染分毫杂色。两人并立在雪中,一红一黑,似一团火焰、一个深渊。

        “我母后呢?”柳月偏迎上对方的目光。

        “公主放心,越王和王后已经安置妥当,当下绝无性命之虞。”潜入皇宫时,柳月偏已不在宫中,林宴西只好出此下策,用火烧宫殿逼迫她回来。

        “你是何人?”直觉告诉柳月偏,这并非是城外虎视眈眈的大齐太子林觅山。

        “林宴西。”

        这名字倒是有所耳闻,江湖百晓生每每盘点起各皇室中那些资质不佳的,总绕不开大齐七殿下林宴西。

        柳月偏不禁多看他一眼,瞧着是弱不禁风,但也没传闻中那样不堪。

        “你是来拿我的命?”时至今日,柳月偏根本无所谓生死,唯一紧要的是保住更多黎民百姓。

        林宴西讥讽一笑,“公主,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古红颜祸水皆有命数。”

        “是吗?那七殿下这张小白脸又做了谁家的祸水?”

        林宴西却也没气恼:“多谢公主夸赞。”说着,他放轻声量,“可否邀请公主到偏殿一谈?”

        柳月偏瞧了一眼身后偏殿,尽管不在火势当中,但不出半柱香也会被引燃。

        “怎么?七殿下想和我同归于尽?”

        “又有何惧?”

        小宝手中还握着那把□□,毅然挡在两人之间,一双眼狠狠瞪着林宴西,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声。

        林宴西蹲下身,耐心地说:“这把刀是用来斩马,要杀人就显得钝了。”他从旁抽出一柄短剑递过去,“这个送你,等你功夫成了再来渝州杀我。”

        小宝犹豫片刻,终究将那短剑接了过来,下一瞬,他就不假思索地将剑往前一捅,直冲林宴西的胸口。

        可惜林宴西脸上连点惊异之色都没有,轻轻松松躲开了。

        “带个人上来。”他吩咐身后的追云。

        没过一会儿,一个岁数不大的婢女被领了上来。柳月偏一眼认出是在母后身边侍候的湘流。

        “七殿下,你这又是何意?”

        “这孩子有些根骨,我想着初次见面也该送他个礼物。”林宴西笑着继续道:“追云,不如你来教他杀人?”

        “殿下这份礼未免太贵重了些。”柳月偏话还未说完,对方带来的士兵已经缩小了圈子,将她彻底隔离在人墙之外。

        疯子!

        柳月偏双手被人紧紧束缚,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她平生还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人血糟污,还是不要脏了公主的眼。”林宴西的话轻飘飘传进来。

        那头的追云捏了捏小宝的手,迫使对方将剑柄握得更紧,瑟瑟发抖的湘流被押到他们面前,面色如土。

        “剑要平,双目不可斜视,落剑点以胸口为佳,腹部次之。”追云一字一顿。

        小宝始终抿着嘴,脚步抗拒地往后退着,可每退一步就被追云往前拽一截,无处可逃。

        “出剑吧。”追云下了最后通牒。

        小宝愣怔着,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咽。

        湘流更是害怕到极点,眼泪滚滚而落:“不要!不要杀我!”

        “出剑!”追云语气严厉。

        小宝不停摇头,面前这是他的同胞,他们身上都流着越国的血,怎么能自相残杀?!但他不能哭,爷爷告诉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要保护越国!保护长公主!

        想到此,他转头恨恨地看了林宴西一眼。就是这个恶鬼!有朝一日,他定要亲手杀了此人!

        “出剑!”

        “不要!长公主救救奴婢!”湘流扑通一声跪下去,“长公主奴婢错了!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啊!救救我!饶了我吧!”

        林宴西玩味地看着她,“哦?怎么不说下去了?你究竟糊涂在何处?”

        湘流嘴唇抖得厉害:“奴婢不该出卖公主,不该把城中密道的地图送出去!奴婢家中贫穷,父亲又病中,实在是没钱了!”

        “你!”柳月偏如遭雷击,“湘流啊湘流,枉母后对你这般信任!”

        林宴西道:“公主,我一直信奉一句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也算帮你清理门户了。”

        “你们齐国人都是骗子!卸磨杀驴!要不是我把密道地图给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快进宫!林宴西!你才该死!你最该”湘流大喊。

        可她口中话还未尽,一柄剑已经没入了她的胸口,力道极大,又狠又准。

        湘流喷出一口血沫,瞪眼看着面前这个杀了她的男孩儿。

        小宝眼睛通红,握着剑的那只手不停颤抖。不可以原谅!每个出卖越国出卖长公主的人都必须死!

        追云满意地看他一眼,点头:“这不就学成了。”

        湘流身子一塌,轰然往后倒去,伴随着这一声,小宝也摔到地上。

        “还不快放开公主?”林宴西面上含笑,看着柳月偏的眼睛,低声询问:“公主,我们现在可以到偏殿一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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