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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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崔府,底下竟然藏了这么大的地道。两人下了数不清楚多少级台阶,眼前的景象终于有所改变,入目的不再是昏暗的烛灯,渗人的隐隐红光从更深处透出来。
杨南雪不敢高声语,只得贴着林宴西的耳朵说话:“你说这是个什么地方?”
林宴西摇头,“高门富户向来有在家中挖掘地道的习惯,有的是为了藏纳金银珠宝,有的是为躲避战乱这个却不同,看起来倒是十分古怪。”
“我们宋府可有什么地道?”
“或许有。”林宴西的七皇子府地下倒四通八达,至于宋府,他还真不清楚。
杨南雪以为他不愿意告诉,嘁了一声,自顾自往前走。
“你要是喜欢,明日叫人来府上凿一条便是。”林宴西从后拉住她的衣袂,“你喜欢去逛西市,这条道便直接凿到西市底下,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宋千里,你知道什么东西才会喜欢钻地洞去西市?”
“你?”林宴西不知所谓地问。
杨南雪气极反笑,一掌拍在对方背上,“只有耗子才喜欢这样!”
正说着,她似乎听见什么声音,急忙踮脚去捂住林宴西的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咚咚咚。
越往前走,那声音听得更明晰,眼前的红光也愈发刺眼起来。
地道终于下到底,不宽的一道门被层层叠叠的红绸隐盖着。
咚咚咚。
那声音始终不急不缓。
两人站在门口,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拨开红绸往里面走。
这里头还算宽敞,被石壁分隔出不少道小门,内里散落着一些碎瓷烂瓦、残经剩卷,蜘蛛网处处都是,气味不算好闻。
咚咚咚。
那声音愈发近了。
再通过一道窄门,空间变高了,一尊几丈高的佛像出现在眼前。大概是太大,祂像是难屈伸似的,头垂得厉害,一双眼里满是悲悯。
或许放到外面去,这尊佛像算不得十分雄伟,可在地道之中,祂绝对算得上是巨物般的存在。饶是不信神佛的杨南雪也被震住了。
大佛神情肃穆,可在这红光映照之下,又显出几分渗人。
是谁把祂凿在这儿的?又是何用意?谁会来信奉一尊不见天日的神佛?
咚咚咚。
是有的。这久经不绝的木鱼声告诉杨南雪。
只见那佛像底下放着一只很大的笼子,笼子上了锁,一个瘦削的僧人背对他们坐着,正一下一下敲着木鱼。
太诡异了。崔如云一介弱质女流,闺房底下藏着这么大一个密道已是万分古怪,怎么还像锁珍禽猛兽似的、锁了个和尚在这儿?
杨南雪实在想不通。
不明状况,自然不敢贸然上前,杨南雪随手捡了块石子儿,咻一声弹了出去。石子打在笼子上铮铮作响,可是那和尚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咚咚咚。
连木鱼声都没乱一声。
“他是聋的。”林宴西突然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
林宴西本想说自己因病暂聋过很多次,对聋子再熟悉不过,但他看着杨南雪皱起的眉头,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所以,他便只是摇摇头。
两人走到那和尚面前,终于看清笼子里的另外一个东西。
摆在和尚正前方的,不是别的,是一个黑色的乌木棺材,看不出来年头,但瞧得出是被经常擦拭爱护的。看来,他的木鱼不是为了菩萨而敲,而是为了这个棺材,或者是为了棺材里的人而敲
大概终于觉察到什么,和尚抬起眼,看到他们,眼中无波无澜的,既不惊讶也不惧怕,真有几分脱离了七情六欲的佛家境界。和尚模样很是普通,放在人群里毫不起眼的那种,可偏偏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淡然的力量。
卡啦一声劈开笼子上的铁锁,二人走了进去。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杨南雪低声问。
和尚的确是个聋子,他虽听不见声音,却看得懂唇语,他知道杨南雪在问什么,但始终闭着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咚咚咚。
手底下的木鱼声一成不变。
杨南雪在旁边干着急,损阴德的事儿她不愿做,但当下毫无头绪,她也不得不做了。
这么想着,她手上攥了把气力,朝着那副棺材而去,却在半途让林宴西给拦住了。
对方朝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我来”。
和尚眼睁睁看着棺材板被人推开,也没有阻止,兀自敲着手底下的木鱼。
咚咚咚。
棺材里躺着一副白骨,看得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杨南雪倒一点儿也不害怕,凑上前去探看,一边看一边对和尚念叨:“我们是问过你的,你也没说不许啊”
再抬起头,她已经从里面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提溜在手上,朝林宴西使了个眼色。
这个崔二小姐还真是不嫌晦气,把东西藏在棺材里,这任谁能找得到?
林宴西将册子接过来,信手翻开看了几页,很快下了论断:“是名册。”
“什么名册?”杨南雪歪过头来看,只见书页上密密麻麻写着名字,每个名字后都跟着生辰年月。
“你看这生辰年月后头的地名,有来处有去处,有些还带了钱财数额”
杨南雪一听就明白过来什么意思,“难道崔如云竟然在背后做人牙子的勾当?!那可真是丧尽天良,枉她平日里还一副道貌盎然、公道正派的模样,我呸!”
“看起来都是些女子的名字,被发卖去的地方也不是青楼就是曲苑”
“像是倚红楼那种地方?”杨南雪恨得牙痒痒。
林宴西将名册翻到最后几页,上头有个不起眼儿的名字,但杨南雪一下就认出来了。
“是小柿子?!”
“都说倚红楼的背后有大人物庇佑,可想来想去,遂州城里最有权有势的又是谁呢?”
“是知州?”这就说得通了,那倚红楼里连个喂狗的都如此嚣张,肯定是狗仗人势,“可是这跟崔如云又有什么关系?”
话一问出口,杨南雪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崔如云是知州家亲点的媳妇,说不定这些贩人的勾当,崔如云也有份儿,甚至她根本就是主谋!”
林宴西点点头,道:“我在外游历之时,偶尔会借宿一些乡野民居,若碰上家中有未娶的大龄男子,总能听到他们想从一个叫‘穗州’地方买媳妇。当时我并未在意,如今想来”
“那个所谓的‘穗州’,很可能就是遂州!”杨南雪眉毛都拧成了一股绳。
“怪不得怪不得,我上次去倚红楼解救出来的女子,后来有一些到了我们园子谋生,操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口音,肯定是从其他州府骗过来的。这些人这些人还真不是个东西!”她手在名册上越捏越紧。
“倚红楼应该只是一个中转站,崔如云他们将女子先绑到此处,再通过别的渠道发卖出去、赚取银两。”杨南雪眼眶越说越红,“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过是因为穷了些,就要受这样的欺辱!”
林宴西瞧着她,一句话也没说。他听过太多这样的事,甚至他府上的丫鬟也有这种来历的。但他从不在意,或者说他早就麻木了,他知道这样的事会发生了再发生,千百年来从未更改。他早就习惯了各有天命那套说辞,习惯了人有高低贵贱,他生下来就高人一等,从来没有往下看的道理。
但杨南雪好像不一样她会在意,她会愤怒,她关心着一些不起眼的东西。
咚咚咚。
木鱼声仍在继续。不知怎么,林宴西似乎从中听出了悲悯之意。
“这儿还有一本。”杨南雪屏气凝神,展开另外一本册子。
林宴西粗略地扫了一眼,道:“去年遂州水灾,朝廷拨银二十万两赈灾,按这上面的记载,最后只有两万两真正用在了百姓身上。”
“其他的十八万两都落进了遂州官员的口袋。”
怪不得,知州那么怕崔如云发疯,那么怕这两本东西落到他人的手上。若不是崔如云还捏有这样的把柄,她焉能有命在?
“一群畜生!”杨南雪继续往下看着,里面的一桩一件都是吃人的戏码。小小一个知州,却凭借这些年的贪污和克扣,积累起了惊人的财富,账本上的每个数字都浸透了遂州百姓的血。
“小心。”林宴西抢先一步觉察到危险,将杨南雪推了出去。
只听铮铮几声,几枚毒针暗器扎在了身后的墙上。
顺着毒针来的方向,他们看到一个人影孤立在那儿,身材单薄、风吹就倒的模样。
“崔如云?”即使对方短短几天就瘦得脱了像,杨南雪还是轻易认出了她。
崔如云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狠狠地盯着杨南雪,她心中已经确定对方就是柳月偏,熊熊的恨意在她胸口燃烧着。
为什么会这么恨?分明是自己先去招惹的,是她先盘算着将其送上不归路、想踩着对方登上青云之路。是她活该啊!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她活该啊!
如今那些东西又被他们先一步找到了,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交出证据取她性命!府里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将她哄骗出房。
不!不是的!她崔如云有什么错?她不过是争取自己想要的!
她记得第一次游历到越国,第一次见到越国长公主柳月偏,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稚嫩的美人站在高台之上,不知所畏地让女子们不要拘束于相夫教子,要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后来的许多年里,她不时想起这话。听闻柳月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棋圣刘羽的关门弟子,后来又听闻其当了女将军、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似乎天底下的女孩儿都视柳月偏为榜样,她心里头却燃起莫名的嫉妒和恨意。
说得轻巧!不为女子身份所困,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你柳月偏是什么人?生下来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自然有资格这么说。而她呢,小门小户家的二丫头,被人视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什么都得靠自己的手段。她讨厌柳月偏这样的人、能轻易得到一切的人,每每想到对方,她就会觉得自己的努力是那么的可笑。
对啊。可笑。多么可笑。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连一只蚂蚁都不如。来自蚂蚁的妒忌,谁会在意?
不自觉地,她又一次抬起了手中的暗器,对准杨南雪,发射出了几枚毒针。
这一次,杨南雪早有准备,接过林宴西的短剑,将毒针全部挡了回去。
“不识好歹的东西。”杨南雪一句嘲讽出口,手中的剑微微握紧,动了杀心。
林宴西觉察到对方的杀气,转头瞧了她一眼,面上没什么反应。
她的剑天生是要见肉见血的,若她想取人性命,他很乐意给她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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