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细线


赵不尤和温悦、墨儿、瓣儿团坐一桌,正要商讨几桩铜铃案,院门忽然砰砰敲响,听这响动,自然是赵不弃。
墨儿出去开了门,赵不弃笑着晃了进来:“今天不是来讨饭,是来讨新闻。一连几日被蹴鞠社强拽了去,在宝津楼跟高太尉的殿前班比试,连赢他两局,看他面色难看,只好让了一局。此人从来都输不得,没趣,没趣,还是查案子好。你们这里查得如何了?嗯?桌子中间放只铜铃做什么?改作道场,一家人准备修神仙?”
“二哥快坐下,这回叫作铜铃案,还是我发现了其中关键呢——”瓣儿笑着搬过一张椅子,细细讲起四桩案子。她虽只听赵不尤讲了一遍,复述起来却一丝不漏。
赵不弃听了鼓掌笑道:“你这张银嘴儿,该去里瓦占个头场,那些说公案的,王颜喜、盖中宝、刘名广辈,哪个都及不上你。”
“二哥莫忙着取笑我。这四桩案子,你已听过,可发觉什么入手处了?”
“就是这个铜铃?”赵不弃伸手取过那只铜铃,里外瞧了瞧,摇了摇,伸手揪住铃舌,一把拽下来,随即笑道,“是这里!对不对?”
“咦?二哥,你先前一定在院门外偷听!”
“这个值得我偷听?摇一摇,自然该听出铃声略有些发闷。再瞅一瞅里头,便该发觉顶上夹了一层。”
这回瓣儿鼓起掌来:“还是二哥耳力、眼力最强。那你再说说,这铜铃和那几桩命案有何相干?”
“冰库老吏和武翘都是中了毒烟而死,毒香块自然是藏在这铜铃夹层里,预先燃着,再藏到箱子底下。两个人打开箱子,一个往外搬书,一个读那些旧邸报,不知不觉便中了毒。彭影儿是被毒娘子关在暗室里饿死,和铜铃不相干,放铃之人见他已死,便将里头藏的毒香块也取了出来。至于客船上的耿唯,他是仰躺在箱子上,似乎不太相同,我暂时想不出来。”
赵不尤、温悦和墨儿见他一气说罢,一起点头赞叹。
瓣儿又问:“武翘箱子里为何要放那些旧邸报?”
“自然是要他一册册细读,这样才能中毒。”
“凶手为何确定他会细读?”“这个我就想不出了。”
“我也是。”
赵不尤却已明白,尚未开口,却见墨儿犹犹豫豫地说:“他恐怕是在查幕后胁迫之人。”
“哦?”赵不弃和瓣儿一起望向他。
墨儿清了清嗓,才慢慢解释:“武翘的哥哥武翔偷送禁书给高丽使者,是十一年前,政和元年。这些旧邸报也是政和初年间的。武翔当年做得极隐秘,按理无人知晓,却偏生有人知晓,而且那人以此来胁迫他们兄弟。武翘为绝后患,自然想查出此人。送箱子给他的人,正是拿准了武翘这一心念,谎称此事可在当年旧邸报中寻见踪迹。武翘自然会一册一册细读,嗅到箱子里散出的毒烟,也浑然不觉。”
赵不尤三人一起点头,温悦则叹道:“这计谋也实在太过狠毒。”
“所以我们要尽快查出这凶徒——”瓣儿说,“送武翘箱子的人,已经很难查找。不过,和毒死冰库老吏的,应该是同一人。”
赵不弃和墨儿一起点头。
赵不尤却摇了摇头:“毒死冰库老吏的,是假借了他人之手,凶手是那新库官和小吏中的一个。”
“那个小吏邹小凉?”瓣儿和墨儿一起问。
“为何?”
两人都说不出,各自低头寻思。
赵不弃却笑道:“那个窗纸洞?”
赵不尤笑着点头:“说说看?”
“万福说,邹小凉唤不应老吏,便去窗户左侧舔破一个小洞,朝里望。而通常来说,为了看清房间里头情形,人都会尽量选窗户中间位置,这样左右两边都好望见。”
赵瓣儿高声接道:“老吏那只书箱就在窗户左边的墙角根!邹小凉舔破窗纸前,已经知道老吏死在那里!”
“嗯。若是洞在窗纸中间,则可能瞅见老吏一截身子。但洞在窗户左侧,便很难看到左墙角。”
“他选左侧,是为了遮掩自己已经知情,怕自己做不像?等撞开了门,再和新库官一起发觉,便好蒙混?”墨儿问道。
赵不尤摇了摇头:“他选左侧,是为了弥补一桩更要紧的疏漏。”
“什么疏漏?”瓣儿忙问。
“那一声铃响。”
“邹小凉在窗边窥望时,新库官听到的那一声?”
“嗯。”
“万福不是推测,是那老吏还剩了一丝气,动弹了一下,碰响了铜铃?”
赵不尤摇了摇头:“发觉时,那老吏已经僵冷。”
赵不弃三人各自默默寻思,半晌都没人说话。
温悦忽然问:“邹小凉选左侧,莫非是为了收一根细线?”
“细线?”那三人全都纳闷。
赵不尤则笑望妻子,点了点头。
温悦略有些羞赧:“新库官听见那一声铃响,应该是邹小凉触动了箱子里的铜铃。”
“他隔着窗,怎么触动?”瓣儿忙问。
“我是从武翘那旧邸报想到的。武翘急欲查明幕后之人,必会一册册细读那些旧邸报,所以才一点点吸进毒烟而不觉,凶手的计谋也才能得逞。那冰库老吏则不同:一、他未必会打开那书箱;二、打开后,也未必会趴在箱边,一本本将书搬出来。必得有什么引得他必定会打开箱子,并将里头的书搬出来。所以,凶手想到用铜铃声来引动。他将燃了毒香的铜铃藏在书箱最底下,在铜铃顶上拴一根细线,打成活结,两头一样长。书箱角和窗框角上各刺一个针孔,将细线穿到窗外。到了深夜,老吏回宿房闩门安歇,凶手再潜回冰库院子,躲在宿房外,扯动细线,拉响铜铃,引那老吏开箱查看,那时箱子里已经充满毒烟,老人体弱,才搬了一半书出来,还没找见铜铃,便已——”
瓣儿忙质疑:“邹小凉在窗外等老人中毒倒下,便能拉开活结,将细绳扯出来,为何要留到第二天?”
赵不弃笑叹道:“那邹小凉必定从没做过这等事,一见老吏昏倒,恐怕已吓得没了魂儿,慌忙逃走,忘记收回细线。第二天,他才发觉,便去窗户左侧舔破一个洞,装作朝里望,用身体遮掩,偷偷抽回那根细线,触动了铜铃,发出声响,被那新库官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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