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碘酒

清晨的海滩风咸咸的，已经是退潮，大片湿润的沙子裸露出来，海面重归平静，深蓝色的海水赏心悦目，昨夜的凶险被藏匿在深处。

        黎熠桓和容翊慢慢地走过沙滩，穿过绿草坪，四下无人，连昨晚追杀他们的npc都看不见踪影。两人走到大马路上，一个头昏，一个四肢酸痛，都冷得逐渐麻木了。

        系统几分钟前的游戏结算把黎熠桓气得够呛，现在他连接下去的剧情应该怎么发展也懒得想，只张望着想要找家药店。

        容翊则跟他正好相反，脸上看不出一点愤怒，甚至好像有点悲伤。

        不会又在觉得自己没做好自责了吧。

        黎熠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还是赶快去嫖一点感冒药比较好。

        穿过斑马线，正对面是一家海鲜大酒楼，但还没有开门，招牌亮着五色光，在白天不仅不显眼，反而徒增累赘感。

        稍远处是海滨酒店，看上去富丽堂皇的，放眼望去建筑高高地耸入云层。

        两人绕了很久，才勉强在街角找到一家小小的药店。黎熠桓让同桌在门口等着，自己绕进药店橱柜前把感冒灵颗粒和消炎药、退烧药一并拿个袋子装了起来。

        容翊看上去病怏怏的，连他自己都头昏脑胀，黎熠桓也不管面子了，拉着人去酒店前台偷房卡，随便找一间房间烧热水去了。

        忙完一阵黎熠桓忽然意识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房”，居然还是在成年之前。

        不是。等等。

        这哪里是年龄的问题。这是性别的问题好吧。

        转头看见在床上躺尸的容翊，黎熠桓又觉得自己完全是脑补太多了。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再不赶快吃药人就要没了。

        不过——他觉得有些奇怪。

        容翊还好说，本来就是凡人之躯。那他扮演的“任黔”呢？不是不死之身吗？为什么仍然会觉得两眼昏花？

        在海里觉得疲惫的时候他还能勉强自圆其说。毕竟不死之身不代表不会累。但是疾病就难以解释了。

        难道这副身体只免疫致命伤害？

        又或者，像他们的相貌一样，除了角色本身的属性，他们仍然保留着自己本身的特质？

        仔细想想，沈以纯作为组织杀手，应该也不会这么体弱多病，脸色苍白，他同桌倒是一直都是这副娇弱的样子。

        黎熠桓想开口问问系统，但又放弃了。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少跟系统对话，以免气死自己。

        这间房间是双人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地毯踩上去软软的，没有很奇怪的图案，烧水壶嗡嗡地响，不断冒着白气。水开了，黎熠桓顺手拿一瓶酒店自带的矿泉水，掺着热水一起把颗粒泡开。

        他同桌见他端着水过来，开口，声音已经哑了：“画逻辑图吗？”

        “……”黎熠桓不确定是什么让自己同桌这么坚持走剧情的。反正他已经被这次经历气得够呛了，“不管他。这次任务评价给我们半星，还原度给我们百分之五，还这么凶险，爱谁玩谁玩去。”

        系统在一旁听着，不敢发言。

        容翊却微微皱着眉头，冷淡地看着他，许久垂下脑袋，没说话。

        黎熠桓总觉得从这副表情中看到了失望和不可置信。

        这孩子……

        “喝点感冒药吧。”他叹了口气，还是把杯子递给容翊，觉得水温还是有点高，又给吹了吹。

        他发现自己还是蛮贴心的。都快把容翊当成自己那个妹妹看待了。

        容翊看了一眼棕色的液体，没有伸手接。

        “一会儿再画逻辑图吧。”黎熠桓一位他是因为自己不肯认真玩游戏所以才不肯吃药，哄道，“在海里泡了一天了，再不吃药就要发烧了。”

        容翊凝视着杯子，忽然抬头：“成分表。”

        “？”

        “包装盒。”

        黎熠桓一愣，把原本要扔垃圾桶里的包装盒递给他。

        容翊扫了一眼之后，开始喝那杯药。

        不得不说，容翊长得非常出众。

        双眼皮，修长的眼睛，眼尾上翘，单看上去还有些温柔的味道，皮肤细腻白皙得跟女孩子差不多——虽然平时有点太苍白了，因为瘦小，下巴尖尖的，下颚线很明显。

        倒不亏是转学两三天就有女生送情书的选手。

        不过，就性格来说，大概不是个标准的好对象吧。

        黎熠桓甚至想象不出他谈恋爱的样子。沉默再沉默，然后让女朋友一直找话题？

        那小姑娘也太难了。

        算了。这貌似也不是他该担心的问题。黎熠桓也喝了一口药，味道是那种复合式的甜，很怪异，但是谈不上难喝。

        容翊喝完药，黎熠桓帮他把玻璃杯放回桌上。他看见他同桌乖乖巧巧地把厚被子盖上，慢慢躺下，看上去正要老老实实地睡一觉休息。

        “黎熠桓。”容翊突兀叫道。黎熠桓忽然意识到这好像大概没准是他同桌第一次叫他名字。

        “嗯？”他凑过去。同桌的声音有点哑，确实不太容易听清。

        “你做的很好。”容翊平淡地说，像长辈在夸孩子。

        “……”黎熠桓噎住，忽然想起掉入海里的前一刻，那道失真的声音：“他好像他。”

        “他”是谁？

        黎熠桓当然猜不到，他也没有太在意。

        “但是，任务里要叫沈以纯。”容翊认认真真地纠正他。

        “……？”黎熠桓茫然。

        仔细想想，原来是指他推他进海的时候的那一句“容翊”。

        要分得这么清吗？

        反正任务评价都这么低了，也不可能再差一点。

        他发现容翊很重视剧情，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看过的文，也许是因为不希望自己跟这个角色混为一谈。

        “哦，我知道了。”他答应着，试探，“你是不是不喜欢沈以纯？”

        容翊疑惑地抬眸，坚定：“喜欢。”

        “那任黔？”

        “喜欢。”回答依旧。

        “……哦。”好吧，可能他同桌只是有点强迫症。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房间里，黎熠桓看他同桌半眯着眼睛要睡不睡的，把窗帘拉上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点困。

        但总有件事想不明白。

        深夜，整个码头都是那些人的地盘，他们完全可以随便开一艘快艇来追杀他们两个。但是那些人却没有这么做。

        要说本来就打算放他们一命就太不切实际，毕竟没人会为了演戏浪费那么多子弹。

        只有可能，有人支开了他们，让他们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这么说起来，沈以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反叛心极强的人物，又是组织杀手，应该是逻辑缜密，做事谨慎，行动果断的。他会让任黔这样一个门外汉来做风险这么大的事情吗？

        任黔的作用至多是一个诱饵。

        暗地里的执行者，可能到后面才被发现。

        也许那个人已经成功完成了任务。

        黎熠桓长长呼气，望着酒店的天花板，周围弥漫着的香水味让他神志混乱。

        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本来不就想好了无为而治，让游戏自己发展下去吧。

        还不如先睡一觉，实在不行醒来再想办法。

        邵诚闻从便利店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丢给顾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谢谢。”顾栀笑着接过来。

        邵诚闻都懒得跟他说话了。

        他们已经吵了几个小时了。

        当然，其实是邵诚闻单方面跟他吵架。

        抱怨他把他拉到容翊家、指责他不在最后关头把门牌号告诉他，骂着骂着，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怪无理取闹的。

        不过去所谓，反正在顾栀这家伙面前也没什么理可讲。

        “走吧！”邵诚闻起身，懒懒地往眼前的海滨酒店，“当前台去。”

        顾栀看着他一副大爷样，忍不住笑了。

        小朋友还挺逆来顺受的。

        刚进入游戏，他们就被迫换了一身服务员的衣服，不知名系统强迫他们去酒店当npc，邵诚闻骂了一阵之后，想不出逃离这鬼地方的其他办法，就也听天由命地服从系统安排了。

        虽然脸上的表情不像当服务生，倒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

        顾栀攥着手里的纸条，手心微微发热。

        邵诚闻见他一声不吭地跟着，问：“喂，你说咱们一会儿遇到的会是什么人？”

        顾栀沉吟片刻：“不知道。”

        邵诚闻大步流星，还“哼”了一声：“哟，你不是学霸吗，这都不知道。”

        “不知道。还望邵哥指教。”顾栀笑眯眯的。

        “……”邵诚闻别过脑袋，觉得隔应，“你说，这该不会是什么千人大游戏吧？集体角色扮演？”

        顾栀皱眉，不置是否。

        “这样会死的。”

        “但是这样我们才能找到更多线索。”

        酒店房间里，刚刚睡醒的容翊和怎么也睡不着的黎熠桓争论着，黎熠桓耐着性子解释：“现在我们还不知道那个女人和qun的关系，同时他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也无从得知。我们要知道更多情报。”

        “可是他们会死的。”容翊执着，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垂着脑袋低声说，让人心软得根本没法指责。

        黎熠桓长舒一口气，轻声问：“谁会死？”

        “沈以纯和任黔。”容翊道。

        黎熠桓又深吸一口气。

        在容翊口中，从来内有“你”“我”，只有“沈以纯”和“任黔”。

        无论是最初跟他讲剧情的时候，还是后来权衡利弊的时候，他永远只作为一个旁观者为这两个角色考虑，就好像那些枪林弹雨和惊涛怪浪并不是他自己在承受，而是看着角色在痛苦一样。

        黎熠桓感觉自己有些明白了。容翊这是把小说里的角色当成真正的人一样看待。

        “但是一直求稳下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剧情没办法发展。”黎熠桓开始顺着容翊的思路，改用“他们”来说事。

        容翊沉默。黎熠桓把他刚刚喝完水的玻璃杯拿过来，刻意碰了碰指尖。

        他很想知道容翊在想什么。

        他并没有恶意。他这么安慰自己。

        失真的声音传来：“但至少他们还能在一起。”

        黎熠桓噎到，连连咳嗽了几声。

        什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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