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又过了一夜，清晨淅淅沥沥下起了毛毛雨。

        云糯醒来望着已经眼熟的雕花楠木床顶，发了一会呆。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木，枝叶繁茂，树冠高过房顶。白色的梧桐花一夜之间全开透了，花香清甜带着一丝树皮上的苦味，隐在细雨中。

        这味道隐隐约约地从开了小缝的窗户里钻进来，云糯觉得有些安心和熟悉，像是某个人身上该有的味道。

        他想起这几日在房中翻找，很奇怪，这房中橱柜里只有他一人的衣物。

        这么大两孩子，总不是他一人能生出来的，孩子娘去哪里了呢。

        “你们娘亲去哪里了？”

        早饭桌上，云糯捧着碗，吹着热气，忍不住问道。

        “娘……亲？”小雀收起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觑了大鹏一眼。

        大口扒饭的小儿子筷子一顿，将口里的饭咀嚼咽下，理所当然地说：“他回娘家了，办完事就回来。”

        他俩都跟着爹爹姓云，按人间的习惯，父亲的身份也算作是娘亲吧。

        云糯若有所思道：“我那天昏倒前，好似听见了有个人说什么一走了之，说的是你们娘亲吗？我看了衣橱里也只有我一人的衣物，我房里也没有他人住过的痕迹……”

        大鹏一碗饭已经见了底，又重新添满，扒饭间隙抽空回他：“那是爹爹师姐胡说的，他走之前说办完事就回来，他从不骗人，爹爹放心。”

        “他走后，我们才被仙山赶出来的，爹爹说喜欢这课梧桐树，就买下了这个小院暂住的。”

        小雀安安静静地，小口挑着米饭吃：“爹爹是想娘……额娘亲了吗？”

        云糯闻着院中的梧桐花香，有些心烦意乱，他也不太懂这是什么感觉，就是心口像是缺了一角，也不难受，就是有些空荡荡的。

        “没有吧，我忘了。”他讷讷地说，也不好跟小孩细说这事，看小雀挑嘴，又忍不住唠叨，“别挑食，等下都被大鹏吃完了。”

        小雀嘴里嗯嗯随意应着，偷偷传音小弟：“你有没有觉得爹爹最近很奇怪？”

        大鹏很喜欢这样交流，不用开口讲话影响他干饭，连话都多起来：“失忆了能不奇怪吗？我探过他的魂，是爹爹的没错，也没有被其他孤魂野鬼侵占过的痕迹。”

        小雀说：“可是他将父亲唤做……娘亲？爹爹连父亲是男是女都忘了！完蛋了，等父亲回来会不会将我们俩的毛拔光。都怪爹爹那师姐莫名其妙跑来讲些父亲坏话！”

        大鹏从饭碗里分出一份眼神，抬眸瞪他一眼道：“你不去瞧那劳什子仙君，我们就不会被仙山赶出来。仙山上灵气馥郁，至少爹爹魂是稳的。我怀疑现在爹爹的魂是被魇着了，先顺着他的想法，等想到法子了再唤醒他吧，别让他受惊吓，不然魂魄不稳就危险了。”

        小雀心虚叹道：“父亲还是快些回来吧，我倒宁愿挨一顿打了。”

        “咻”的一声，一道灵剑破开雨帘，稳稳停在小院上空。

        正在闷头干饭的大鹏闻声眉峰一挑，忽然伸出拿着筷子的那一只手，手心朝下，做了一个翻手的动作。

        原本温柔的细雨倏地迅猛起来，妖异的怪风四起，灵剑上衣袖飘飘的仙师一个趔趄，从灵剑上翻滚下来掉到小院里，摔了个狗爬样。

        云糯：“？”

        他觉得他小儿子铁定是干了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眸光扫过他稳稳拿筷的手，默默忍住了外人面前教育孩子的念头。

        云糯不动神色地撑了把伞，走到那摔下来的仙师旁边。仙师还是前几日那一身宽袖白道袍，她起身不怎么在乎地掐了个法诀，弄干净了身上的泥迹。

        一旁的灵剑凌空飞在仙师身旁，发出铮铮的鸣音。吼这才修真世界，云糯忍不住多看了那灵剑几眼。

        慢着，这人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云糯也不确定刚才那么一下是不是小儿子弄的，这仙师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了？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年纪轻轻的，他为什么会有种被孩子班主任叫到学校的感觉。

        “小师弟，听说你病了，我带了些滋补的丹药过来。”那仙师眯眼笑起来很是和蔼，“前几日对不住，是我灵酒喝多了上头，说的过了，实在对不住。我看你脸色还有些白，赶紧多吃些补回来。”

        她说着便从芥子袋里掏出一个瓷瓶，“我炼了百年才得了这么一小瓶的，师弟别嫌弃我的手艺。”

        正打算要迎接暴风雨的云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讷讷接过瓷瓶，也不知该接口说点什么，只好对应着喊了一声：“师姐……”

        云糯人如其名，长得白嫩粉糯，像个刚出笼的糯米团子，任人搓圆捏扁，柔柔一声师姐，直叫的仙师心都要化了。

        “小师弟……你好好保重，我这次下山，是为了师尊寿宴采办的。”她将师尊寿宴那几个字咬的极重，“师尊寿宴是仙山上的大事，到时候禁制一开，人人都可上仙山来讨一个喜头，分到一颗延年益寿的丹药。”

        她朝云糯眨眨眼，也不知道这小师弟听明白没有，趁着寿宴来贺一声，给师尊个台阶下。

        云糯：“哦，那师姐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师姐：“……”

        仙师提步迈上灵剑，临走不放心又交代道：“师尊生辰是在后日，他近些来时常念叨着镇子里那老瘸子家做的桂花糖藕，就你以前常买来吃的那家。小师弟你听明白了吧。”

        云糯点点头，目送师姐逆着风雨向上，这次很顺利，她身形稳当地御剑飞走了。

        等云糯回到饭桌上，俩小子已经吃完收拾好了。他收起了再打听他们娘亲的心思。

        他独自坐下后，思索着到底是自己魂魄穿越占据了这具身体，还是连魂带身穿到了这个世界的？

        还有一种可能，是自己真的失忆了，比如他确实是穿越了，但穿越的节点不是前几日的雨中，是几十年前或者百年前呢？他穿越后在这个世界娶妻生子，因为某种原因，他丢失了从到这世界那一刻开始的记忆。

        为什么会有这样怪异的想法，因为当他下意识地想起身边应该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一种非常、及其强烈的占有欲。他希望那个出远门办事的人，能马上、即可办完他那该死的事，回到他身边来。

        这是云糯在原来世界短短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念头。

        只要一想起有这么个人存在，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然后忽然又被捏住了心脏一样，一缕缕地开始轻轻刺痛起来，这人，真的还会回来吗？

        院中白色的梧桐花瓣被雨珠打落在地，云糯忽然没由来的鼻尖一酸，再不回来，就要错过今年的梧桐花期了。

        一件厚实披风裹住了云糯，他带着期许诧异回头。

        发现是大鹏替他拿的披风，又有些失望。

        大鹏比小雀还小两岁，今年才十四岁，已经身高近八尺，长得人高马壮，比云糯都要高小半个头。剑眉杏眼，面庞生的很是英俊，如果小雀是娇娇弱弱惹人怜的美人花，那这小儿子大鹏就是另一个极端，像是长在寒地的树，没有多余枝丫，笔挺挺的一棵。

        他沉默在云糯右侧坐下，替他挡了门外飘进来的风雨。

        云糯心里泛起些许暖意。

        “爹爹，米缸见底了，得再买些白米回来了。”

        怎么会？

        云糯明明记得自己前几天把这宅子翻了一圈的时候，瞧见厨房还有两大麻袋的米。这才几天，又不是养了个饕餮，吃饭的就三个人，还有一个胃口就小鸟样的小雀，怎么就会没米了？

        大鹏收到云糯疑惑的眼神，淡淡说道：“我长身体，胃口好就吃的多些了，爹爹支点银钱给我吧，我去买一车米回来。”

        云糯那点刚泛起的暖意“唰”的就收回了，实在是没钱闹的，他叹口气：“你去铺子账上先挪用一些吧。”

        大鹏聪明，立刻明白过来了，他叫住正要路过堂屋的小雀：“哥，你今天带着这串珠子，似乎跟昨天那个不一样。”

        小雀一听这话兴奋地差点甩出尾巴来！

        “小弟你终于开窍了！你看出来了呀，我这串珠子可是南海最深处的海蚌珠，你看这色泽啧啧绝了吧！跟我昨天那串吧看起来长得相似，其实完全不一样的，昨天那串是鲛人白珠，别看珠子不大一颗就能抵万金呢，那珠子的圆润饱满度，这世间都难再凑出一串来。”

        “那今天这串是便宜一些么？”大鹏貌似很感兴趣。

        “唔，稀奇程度是次一些，不过一颗千金也是值这个价的。”小雀显摆地将胸前那串长珠子递过来，让云糯和大鹏凑近看。

        大鹏伸手捏住一颗，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说：“哥，家里没钱了，卖了换点钱。”

        话音刚落，小雀瞬间拍开他的手，力气大的一点看不出娇弱样，大鹏手背立即红肿起来。

        “你敢动我一颗珠子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两烦人精就在云糯眼皮底下，打成一团。

        别看身形上大鹏足有小雀两三个大，小雀毕竟早出来两年，心眼又多。为了不误伤云糯，他们圈了个小范围的结界，先是互掐法诀来回丢，一轮下来两人灰头土脸活像个乞儿。所有法诀掐完没有新鲜的了，就撤了结界开始赤身肉搏，你来我往，乒呤乓啷打得不可开交。

        “呜呜呜父……娘亲不在，你就这样欺负我！等娘亲回来我定要告你一状！”

        “好哇，不用等他回来，我先把你这花里胡哨的孔雀卖去万魔窟！”

        云糯被这俩小子烦得脑壳一愣愣地疼，哎呦他们娘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也好想扑到他怀里跟着哭诉一场，告这俩臭小子一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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