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光在前

木衡枢调息了四个月，终于将当下能够解决的沉疴都一一扫除。干涸多年的肉身再次润泽起来，之前强行动手时断裂的经脉也被木衡枢重新接续，终于能够再次适应灵力在经脉中的周天运作。

        之前金丹中的灵力只是维护肉身不死，换言之就是只能够维持一线生机。也幸好木衡枢炼体多年，肉身强健、经脉坚韧，才能够如此快速的重掌灵力。

        最起码，木衡枢现在能够百分百发挥筑基中期的实力了。

        木衡枢心思坚定，在宗门被灭之前，一心走在修道之路上，不曾懈怠分毫。才能够在百岁之前成就金丹巅峰，而金丹修士的寿数为八百载。木衡枢沉睡多年功法荒废、眼下修为半毁，加之金丹受损伤了根本，顶破天有个六百年好活便算运气不错了。

        而她今年已是三百四十二岁，需得在六百岁之前进阶元婴。否则就是身死道消。

        二百多年，从筑基直入元婴？简直笑话。

        但她是木衡枢，是云界千年不遇的天才。她想，自己既然捡了条命回来，就要不负此身。

        有两件事非做不可。其一就是查明当年非云山惨案的真相，为道一宗一门上下报仇；其二自然就是修炼，尽快结婴。两件事殊途同归，其实就是一件事，修为。

        有了修为才能报仇，才能拥有更加长久的寿命，才能去看更多的风景。

        深海景色绝美，灵物更是丰富易寻。自然，深海也非常危险，物种繁多，许多凶猛的灵兽天生地养于此，又有恐怖的灵压，低阶修仙者往往不敢深入。木衡枢不一样，她现在就在深海，当真是避无可避。而且，虽然她金丹的修为没了，但金丹的眼界与玄妙法术仍在。

        她化作一滴水，攀附着暗流，在海底漂漂荡荡。海中暗流漫无目的，走走停停。木衡枢也就跟着这样的节奏，在海底慢慢地吸收水灵气来温养自身。每当遇到灵材丰富之处，她就留下收采。遇到适合修炼或者另有乾坤的秘地就留下待上一段时间。

        日子慢悠悠的过去，转眼就是八个月，木衡枢已经醒来一年了，也在海底待了一年了。生活在海中的这一年里，得益于无处不在的水灵力，木衡枢身上那些暂时无法痊愈的暗伤也有了很大起色，剩下的就只有交给时间，再佐以灵药慢慢恢复就好了。

        这一年里，木衡枢也积攒了许多海中的灵物，以后卖掉就是一大笔灵石。既然万事俱备，也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木衡枢没有再用水遁法化成水滴，而是以人身不断上潜，去感受这片带给她新生的海域。

        从深海到浅海，海底庞大的灵压慢慢减弱直至最终散去，海水的颜色也不断变化，从幽深的墨色，渐渐变成迷蒙的浅绿。有明媚的天光从海面上大片大片的渗透下来，为水下的每一个生灵附上生机勃勃的色彩。

        在浑浑噩噩了几百年之后，木衡枢又见到了阳光，心底便有喜悦慢慢的翻涌上来，为着这丝丝缕缕又张结连绵的欣喜之情，木衡枢运功提气加快了身法，奔着那人间，疾驰而去，没有回头。

        天光在前，想必那无上前程，也在前。

        凡人间常有穷文富武的说法，便是因为从武耗费甚巨，非是一般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在修仙界就更是如此，不论是功法典籍，还是杀伤秘技，最终都着落在修为的提升上。

        事关修为，便不可不贵。也就是说，修仙界，没有便宜货。因而那些大海里无主的灵宝，便更加吸引人了。

        比如这片盛产绿灵砂，唤作和角的海域，便是常年人来人往，无数散修汇聚于此，或为采砂，或为机缘。热闹喧嚣。有人御剑，有人乘舟，也有人身法精妙，化水随行。

        木衡枢此时便在一巨型海舟之上。她卸了周身的灵力，站在六层的甲板上，听着水手们互相吆喝的声音，慢慢的吹着风。海风咸涩，吆喝嘈杂，却是木衡枢久未见得的人间烟火了。

        在这样日常安稳的氛围里，想起以前同师兄弟们一起听经练剑的过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木衡枢脸上便露出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

        归海过来寻她时，看到的就是这抹温柔怀念的笑。他挑了挑眉，正待出声唤她，却见那人已是收了笑容回头看他。

        “归海道友是来找我的么？”

        月前木衡枢出水之时，就是在和角海之中。和角海甚大，木衡枢选了一远离人声之处，将身上百年前的衣服款式以障眼法改换，然后凝水为舟，顺着几十里外的人声鼎沸处慢慢寻去。

        寻到的便是这座大舟。据接待她的管事说，这船是南泽归海家的，此行是为了灵砂生意运货来的。因下水采灵砂的活计报酬很是不错，又十分安全，对南泽的炼气修士们很有吸引力。而这些炼气甚至低阶的筑基修士都无法自己涉海来此，大舟便也接些客运的活。且因另有主要的营生，收费也很公道。

        这眼角一颗含情痣，衬得眼波荡漾风流的男子，便是大舟的主人，归海清。

        之前木衡枢用三颗二阶海兽的妖丹缴了船资，就此重回人类社会。之后许是因为木衡枢中途上船，又曾一人孤身在海里漂泊，显得形迹可疑，很快便结识了这位归海道友。

        木衡枢金丹巅峰的神识笼罩了整艘大船，在归海清走出房间时就察觉了，只是没想到，他又是来寻自己的。客随主便，她适当的展示了一点筑基期该有的谨慎之后便向归海清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归海清含着笑回答：“自然是来找你的。看来木道友今日心情很好，有赏景的兴致。”

        木衡枢正待回答，就见他脸上笑意加深，轻轻问了句话。

        “既闲着，木道友为什么不去找我玩？”

        ？莫名其妙。

        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去找你玩？前几次相处没感觉这人是个神经病啊。木衡枢暗自腹诽，话却不能真的这么说，“不敢打扰道友修炼。”

        她言辞冷淡，归海清却没有不悦的意思。

        “这船明日便能靠岸，木道友上岛之后有何打算呀？”

        “打算么？并无。应该先在岛上赁个院子住下，其他的就且看且行吧。”

        归海清对这回答不显意外，只是眸色又深沉了些，言语上却更加热络，“若是为了增长见闻，那一定要试试绿灵岛上的温泉，海中温泉很是有些特色，想必不会让木道友失望的。”

        “哦？海中也有温泉么？在下天资平平，只知闭门造车，未曾听过这等奇异事，还请归海道友解惑。”木衡枢嘴上好奇，心中却清楚，想来是从某处引了地火来此。

        归海清也不卖关子：“和角海域盛产绿灵砂，才引得众人趋之若鹜。人多了，这商机也就多了。便需要一个聚集之所。此处暗礁与野生岛屿均不合宜，有大能转移海底火山到此，又用封印加固，才有了这海上宜居的绿灵岛。”

        “至于温泉，便是封印加固中的额外所得了。”

        话至此，木衡枢也算是对接下来的旅程升起了几分兴致。人毕竟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

        海舟昼夜兼程，很快就抵达了绿灵岛。

        登岛前，木衡枢在船上遥遥凝望了这颗海上明珠，冉冉的光华笼罩了整个岛屿，那是此岛的防护大阵。目之所及有三个登陆的港口，港口处热闹非凡，各种装饰迥异又气派的船只排了长队等待进港。像是明珠光芒投下时搅动着蔓延开来的水波。

        听归海清说，绿灵岛面积极大，来往人员复杂，却实在称得上富丽繁华。看来此言不虚，此处管理井然有序，必有大势力盘踞。资本之下，想不繁华都不可能。

        木衡枢下船时，归海清曾特意来与她告别，“与木道友同行一路，也是机缘。还不知木道友叫什么名字？”归海清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晦暗，叫人看不透他的意图。

        木衡枢听到后笑了笑，：“不过萍水相逢，归海道友对我的事当真十分上心。可是瞧上我美姿容？”这归海清对她的在意实在是远超一个大家公子对过路散修应有的关注了，却不知他对自己有何企图。难不成是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木衡枢心里这样想着，又暗地啐了自己一口，不过丧家之犬，有何身份？

        面上却是表情不变，仍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归海清，且看这人有何废话。

        归海清被她这样含着笑意盯了半晌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只将手中折扇上下抛着，挽了个风流写意的剑花：“看来美人都了解自己的优势。那么，请问木姑娘芳名？”

        木衡枢本意是随口试探，也不指望能探出什么，毕竟自己孤家寡人，管他图谋什么，都无甚可怕。却不想这厮直接认了下来。

        修真界习俗，强者为尊。若是同出一宗，同一个大境界者以修为定长幼；高境界者则唤师叔、师祖等。师出同门者，则以拜师序齿论辈分。若是师尊看走了眼，前面的师兄师姐修为低下，后来者哪怕筑基结丹甚至结婴了也是要俯身行礼的。此为尊师重道。

        不过一般也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天才不常有，后来居上也是要时间的，若前人修为无寸进，想必也等不到后来者结丹结婴时，便寿命耗尽身死道消了。

        而宗门之外，同境界修为相近者往来时都互称道友。有人修为高了一两个小境界，唤前辈也可，若有心结交称道友啊师兄啊也都可以。一般比较随意，端看个人脾性。若是高了一个大境界的则一般都称前辈。

        只有带了些有关风月的暧昧遐思时才会如同凡间一般唤人什么公子姑娘的。

        木衡枢却也不恼，“若世人都能如美人一般有自知之明才好呢。多劳公子垂询，我单名一个榆字。是世人所说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之榆。若为求欢，可盼公子离我远点。”她说话时先前的笑意仍是牢牢的挂在脸上，只声线平平，就带了些不咸不淡的意味，轻轻吹散了归海清言辞中的旖旎。

        木衡枢说完这话，又看了归海清一眼，便化作无数浅青光点消散在了原地。

        这名字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归海清不置可否。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里的青玉扇子，感知那人的气息已经散入绿灵岛众生中，却是不好寻了。

        这人看起来脾气不太好耶。

        木衡枢离开时催动的灵气激起了一片蒸腾的水汽，海上的阳光无遮无挡大咧咧的洒在那水汽上，在水汽的团团包围中你推我撞的折射出璀璨细碎的虹光。归海清身被虹光，终于有了点仙人的清冷与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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