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南宫浥眉眼低顺，轻轻唤了声：“娇娇…”

        温云娇这才缓缓抬头，注视着不远处站定的辉月白龙袍的男人，踉跄却熟练地起身落地，拽过四角幔帐旁安置的软鞭。

        虽几天没吃过东西浑身乏力，然一股脑的狠劲让她并不觉疲惫，好似这些天她坚持吊着一口气，就为了等这一刻。

        只是可惜了他那件好看的衣服。

        “娇娇，你都许久不进食了，要不先吃些东西？”

        温云娇像是没听见，不管不顾继续朝他逼近。

        无奈，南宫浥只能先将鲜汤放在桌子上，随后自觉跪地，等待她的鞭打。春桃所想的他有办法，不过就是乖乖给温云娇暴打一顿，等她出了气爽快了，自然也就懒得同他计较。

        温云娇疲惫苍白的小脸瘦削了许多，眼里却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她捏紧软鞭，毫不犹豫甩在南宫浥身上。软鞭在空气中蓄起的猛烈凶狠，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重重的痕迹，洁白无瑕的龙袍瞬间染上醒目的红晕。他不敢闪躲，最多只能发出隐忍的闷哼声。

        寂静宽大的內殿只剩下鞭笞声，一下又一下，光是听那声音就已令人窒息胆战。

        不知过了多久，温云娇打累了，南宫浥也伤透了，白袍斑驳残破，所掩盖之处无一幸免。唯有他析汗又惨白的脸没有伤痕，如此衣袍一换，旁人也看不出皇帝受过伤。

        往常到此就差不多了。但现在，她还不欲停手。

        转身抡起所剩无几的一只白玉瓷瓶，砰然砸到南宫浥的脑袋上，这下他头顶上的血杂夹着额旁的汗水滑落。

        望着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杀意，他知道她不会像从前那般，只是将他打得半死不活那么简单了。她想杀他，可他不想死，他已经差点死过一次了。

        死了，就见不到她了。

        南宫浥下意识地抱头想躲避她的下一个花瓶攻击，低颤着可怜的声音哀饶道：“娇娇！等你养好身子我便带你去看云青羽可好？”

        一听到云青羽三字，温云娇才终于恢复理智，将半举着的花瓶砸到一旁，不顾脚下的混乱急切地扑过去钳住他的臂膀，“我现在就要去！”

        南宫浥怕她扎到碎片，顾不上脑袋的眩晕，急忙伸手扶住她。然而失去了怒气支撑的温云娇再也绷不住身体了，这一扑倒竟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娇娇！”南宫浥的脸色愈发苍白，一边抱着虚弱昏迷的温云娇轻晃，一边大吼：“来人！太医！”

        李公公早已经验丰富，皇上进去哄皇后的时候他就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候着了。此刻殿内传来声响，李公公携一众人连滚带爬拥进去，满室浪迹已是见怪不怪，倒是浑身是血的皇上抱着闭了眼的皇后委实令他震惊。

        从前他还好奇，为何每次皇上哄完皇后出来都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袍，感情皇后这是私下殴打天子泄愤呐！

        不过眼下他不敢放肆打量，垂着头恭敬地拿过一件外袍将皇上身上的伤盖住。

        太医巍巍颤颤跪倒就替温云娇诊治，他虽不知晓皇上龙体为何被打成那样，但在有皇后在，必定事事以她为先。

        锦和宫的宫女太监们则轻手轻脚打扫內殿，忙出忙进将锦和宫恢复富丽堂皇，温馨奢靡，连新换上的几株鲜花都还带着水珠，映衬着锦和宫又恢复了生机。

        太医抹了抹汗，伏地恭谨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只是郁结于心虚火旺盛，贵体虚弱经不起刺激才昏迷的，仔细修养些时日即可。”

        “开药吧，莫要太苦。”

        南宫浥一手轻轻握着她的冰凉的小手，一手细细抚上她瘦得下巴都尖锐许多的脸。

        “是。”

        李公公又忙不迭失拿出药箱中的纱布，替南宫浥处理好伤口。新伤旧伤，到处渗血，花了不少时间才处理得干净。

        锦和宫的宫女早已见怪不怪，备着一套玄衣恭候一旁了，南宫浥便去了偏殿收拾好，重新回到床边守着她。

        春桃端着淡汤候着他来亲自喂皇后。

        南宫浥将温云娇扶起来窝在怀里，舀过半勺尝了尝，不咸不淡且不腻，甚好。他又吹凉了些才送进那张无血色的薄唇里，足足喂了半碗，才停手。

        春桃自觉拿下去，随后去御膳房等候新熬的肉粥。

        将她轻轻放好后，看着床上连昏迷都微拧着眉头的女子，南宫浥疼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漂亮修长的食指轻轻抚平她的哀愁。

        他若不强行将她娶了，她定要嫁给云青羽了，毕竟他前世给她的回忆是那么的不堪和耻辱。

        他有错，大错特错，弄丢了一个曾爱他如命的姑娘。等他回过神来时，才知自己有多愚蠢，现在轮到他爱而不得了，都是报应。

        这十年来，他对她极尽宠爱和顺从，却得不到她一个笑容。他也曾羡慕嫉妒云青羽，简简单单的一封信就将她哄得心花怒放，连带着他都沾了他的光，趁机得到温云娇的一丝柔情。

        但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开她。

        南宫浥又给她喂了小半碗粥，才勉强出到外殿听听李公公的禀报。他被捅了一刀未痊愈，又紧挨着新伤，再健朗的身板也有些吃不消。

        李公公压低声音对着上座疲惫又虚弱的男人道：“皇上，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将您前几日被刺之事悉数扣在了月妃头上，不但将其立即处决，还将闲杂人等处理干净了，定不会牵涉到皇后娘娘的。”

        南宫浥些许满意，“嗯。”

        “那下药的小太监畏罪自杀了，现死无对证……”

        “查。”

        李公公又颔首：“那您要传位宣王爷的事？”

        “且等皇后醒了再作打算。”

        南宫浥以为自己会死在摘星楼上，遂追上摘星楼前草草交代了他死后让五皇弟宣王即位，条件是往后善待温云娇。但他终究是不放心的，他的娇娇任性的很，他若不在岂不是更没人管得住她？

        温云娇是在半夜被渴醒的。

        前几日脚底的肿痛感已经被丝丝膏药的凉意取代，她又伸了伸手，发现被瓷片割裂的手掌也已经被包扎好了。迷糊地瞄到两丈远处挑灯伏案的男人的背影，宽大却精瘦的身形挡住了灯源，然而还是有些微弱的光线调皮的从他身侧钻出。

        不知为何，她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浮上了氤氲的水雾。终是她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吸气将原本小心谨慎、轻手轻脚批阅奏折的南宫浥惊回了头。

        他急忙回头察觉到她醒了，放下手中的折子凑过去，低沉温柔的声线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蛊惑人心，“娇娇醒了？抱歉我吵到你了…”

        温云娇不出声，任由他将她捞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温水，嗓子才顺畅许多。

        “我明日要去见云哥哥。”

        南宫浥正欲放下茶杯的手一顿，又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可娇娇的脚伤还未好，不如三日后痊愈了再去？”

        温云娇执拗道：“明日。”

        “也罢，睡吧。”

        他抬手拂灭油灯，将她放置好才回了自己的床榻，面着她而憩。殿内完全昏暗下来，虽是盛夏，却不闷热，得益于每日一箱箱抬进锦和宫的冰块。

        温云娇却是难以再眠。

        父亲将她视为棋子，母亲偏爱小妹，进了宫面对南宫浥她又日日消沉。这十年来，皆是云青羽给予她心灵的慰藉，他是挚友，是知己，如今说没就没了，岂不是要逼疯她。

        先前她怒气当头，总恨不得弄死南宫浥。但一想到云青羽曾说过他是个睿智沉稳的帝王，也除了他没人再适合那个位置，她就很烦躁很恼恨。

        云青羽不希望南宫浥死，他也是因固守这片土地才殒身的，她没有资格毁了云青羽的努力，将南昭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可南宫浥不死，她就不能死。

        ……

        翌日一早，未曾入睡的温云娇忍不住去将疲倦的南宫浥晃醒。

        “娇娇…”南宫浥半眯着眼，沙哑的嗓音慵懒又无力。知晓她着急，他艰难起身洗漱，忽略身上的刺痛。

        春桃布了早膳，温云娇却没有胃口，不耐烦地提起轻盈的花罗裾裙就往外跑，脚上未好的水泡又被磨起了肿痛之意。

        也不知是被痛的还是伤心没了云青羽，温云娇一边溅泪一边疾跑，惹得南宫浥和一众宫人心惊胆战地追着。在在锦和宫外垂着头行走的宫人急忙跪倒，暗自叹息皇后又闹腾了，他们得躲远些莫要碍眼。

        当然没跑多远温云娇就被南宫浥抱住了。他顾不得因她的挣扎而牵动到他身上的伤口，句句顺着她的意哄着：“娇娇！好好不吃了我们现在就去，立即去！”

        温云娇闻言，终于满意地安分下来。

        南宫浥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又转头示意李公公将早点带上，才附身将闹性子的温云娇打横抱起送上备好的马车。

        黑楠木车身，在初升旭日暖辉下格外华贵醒目，马车的门被透气的镀金帘子遮住，帘子上绣着大片大片的金丝牡丹，优柔细美的曲线像流动的清水一般，让人一眼挪不开。马车内皆是精致昂贵的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黄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探究车内的华丽。

        马车内，温云娇别过脸望向车外，忽略南宫浥讨好递过来的早点。没有胃口是真，厌烦他也是真。

        南宫浥也不恼，他早已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是换着夹起一只饱满剔透的晶饺，耐心道：

        “娇娇你多少吃些吧，路还有些远，他恐怕也不希望你饿着肚子去见他。”

        温云娇这才忸怩地转回头，不情不愿地张嘴。南宫浥一手将食物送入她嘴中，一手轻挡着她下巴，免得油汁沾染了她精美的裾裙。

        不过吃了三四个，温云娇便坚决不肯吃了，尤其是瞥见他额头上醒目的纱布，提醒着她这是她的杰作。云青羽知道了，可会怪她任性放肆以下犯上？

        俩人一路上只偶尔听到南宫浥关切几句。

        云青羽被安葬在英雄冢。作为将士，身前建功立业，身后宿栖英雄冢，是最好不过的成功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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