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间寒风入骨，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灰白色，没过多久，大雪忽然降落下来。

        这场雪下得毫无预兆，周醒抬头看着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浇头直下，洒遍所有它能降落的地方。

        “这雪下的嘿，每次都这么突然。”

        李段赶紧拿出防寒相机袋给所有机器都套上了。

        “早知道就不让周醒过来了，这得感冒吧。”张大宝说。

        周醒没说话，认真地盯着镜头画面里。

        那些战士继续保持趴卧的姿势，即便是天气骤变，他们也从没动过。

        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所有人身上都被覆盖上一层雪沫，他们身体上的雪和地上的融在一起，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里有一组正在潜伏的军人小队，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李段手里的对讲忽然响起：“摄制组？”

        是代游的声音。

        周醒把镜头拉近再拉进，她看见代游卧在一处石堆后，正拿着一个对讲机说话，距离太远，风声呼啸，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微微偏了下头，不过那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

        “天气原因，我会马上让人送你们回去，现在继续待在那别动。”

        他说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音。

        李段走到镜头前看了一眼，按下对讲：“收到。”

        镜头里，代游依然拿着对讲在说话，不过这次他们的频道接受不着。

        一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周醒调转镜头跟着那个人，是赵封，他正向着他们的方向往过走。

        他躬着身子前行，遇到地势特别低还没有遮挡的地方就一路匍匐着过来。

        “班长让我先送你们回去，今天的雪估计要下一整夜。”

        李段把周醒从镜头前拉过去：“周醒跟着回去，杨旭也回，这也用不着收音。”

        他们几个待的地方在一处石堆后，比较隐蔽，但稍微走动两下就能漏出一点衣服袖子出去，四个人确实拥挤，而且眼下的情况还有很多不明，也没有让来让去的必要。

        周醒和杨旭都果断点头听从李段安排。

        “去吧，留下一个能拍的跟我在这就够了，路上注意安全。”

        “班长让我把你们全送走，一个不留。”赵封说。

        李段思考了一会，又按下对讲：“班长，我们想留两个人在这继续拍。”

        过了几秒，代游的声音混着电流音响起：“理由。”

        “我们保暖设备足够，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这就是边防的真实情况，纪录片应该保持这种真实。”

        过了十几秒，李段没收到答复，正想再说一遍时，赵封的对讲响了起来。

        “赵封，带其他两个人回去。”

        赵封抬起手：“是！”

        代游没再继续说话，周醒想解下围巾给李段留下被他抬手给拦了。

        他指了指脑袋上的毛毡帽子：“不用摘，我有这个，再说，老爷们抗冻。”

        杨旭把耳套留给张大宝后，赵封直接领着周醒和杨旭两个人从石堆后顺着坡滑下，一直滑到底处，几个人才正常直起身子往前走。

        三个人打着手电行走在疾风骤雪中，脚步匆匆，两个小时后赵封将人平安送到，他到了哨所门前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转过头看着来时的方向，似乎想重新返回去。

        周醒和杨旭站在他身后也停下脚步。

        “班长让你送到就和我们一起进去对吧。”周醒问。

        赵封点点头：“我服从命令，就是担心他们，走吧。”

        “之前夜间潜伏的时候没下过雪吗？”杨旭边走边问。

        “下过，但不像今天这么大，我来的时间短，可能以前有比这还大的雪吧。”赵封说。

        周醒安静听着，从前厅到宿舍一句话没再说过。

        进门前，赵封喊了她一声，她转头看过去。

        “肯定都能平安回来的。”赵封说。

        “嗯，”周醒点头，“我知道。”

        赵封站着没动，周醒问他：“还有事？”

        “其实没什么事，”赵封笑了笑，“就是想跟你说班长挺好的。”

        周醒有点意外，她没明白赵封说这话的意图。

        赵封见她不说话，赶紧又说：“那个你别多想，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以后不拍我们这了，离得远了，能不能能不能别嫌弃班长是当兵的。”

        周醒抓住话里的关键字眼，抬头看过去：“嫌弃？”

        “算了，那个你早点睡，我说的这些你别有压力，我走了。”

        他说完就快步沿着走廊进了自己的房间。

        周醒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关上门坐到床上，她身上的衣服其实有点湿，头发也是湿的，但她这会一点都不想动。

        各种情绪翻涌着出现在她的脑子里，李段和张大宝能坚持住吗，战士们趴在地上身体冻不僵吗，代游之前遇到过这么大的雪吗。

        肯定是遇到过的吧，他都在这里驻守六年了，肯定什么样的恶劣都尝遍了。

        她对代游的态度里竟然有嫌弃吗。

        这个问题突然闪现在周醒脑袋里时，她突然笑了，她想起从小长大的这些时间里，她在外人眼里的自己。

        姜边经常说她，没事多笑一笑，哪怕平时不乐意，跟别人说话的时侯有点表情也好，那样也不至于被人骂冷心冷肺。

        她以为来到哨所之后，她的积极情绪比以往的二十三年都要多，她经常笑，也经常哭，原来还是不够。

        周醒并不生气，只是如果换成代游，他一定能明白她所有情绪的源头。

        她弯腰拿了盆和毛巾去水房洗漱，简单洗了脸刷了牙之后她就回房间了。

        把身上的湿衣服全脱下来换上睡衣，看了一眼摘下来的针织帽子，又拿吹风机把帽子和头发都吹干她就钻进了被窝，她是想洗澡的，只是今天代游没回来。

        如果他回来，一定会等所有人都洗漱完之后站在水房门口静静地等着她。

        就像早上在她洗漱前提前烧好了暖壶水一样，像提前准备好的防风镜和针织帽一样，他准备好之后就会等她。

        凌晨两点，在漫天大雪里，夜间潜伏的前方尖兵突然发出警报。

        这声音刺激了李段和张大宝，他们跑到镜头前不断调转机器方向，尽可能地捕获更多画面。

        现在的雪已经下到人的膝盖处，他们两个从石堆后小小的的制高点上趟着雪过来，走过之处，是一条深深的雪沟。

        镜头里，战士们听到警报立刻进入警觉状态，代游握着对讲在交代什么，下一秒所有人闻令而动。

        李段和张大宝神情紧张的观望着画面，他们没看到任何情况，只保持着安静在远处默默关注着。

        几分钟后，镜头里所有人直起身子冲了出去，他们的前方是什么，镜头已经追不到，只能看着大家的身影从最高的那条潜伏线上消失了。

        “哥，我有点紧张，”张大宝小声说，“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李段神经十分严肃，他摇摇头：“不清楚。”

        刚说完，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向前跑着，先是头，再是肩膀，最后全部都冲出了潜伏线，李段迅速看向镜头，那是王前。

        他正向他们跑来，一边冲一边举起手中对讲，与此同时，李段手里的机器响起了王前的声音。

        “前方界标处有偷渡分子，现已实施抓捕，马上整理装备，跟我后退！”

        “收到！”

        李段和张大宝迅速将所有东西归拢好装进包里，只留了一个小相机挂在张大宝脖子上继续拍着。

        王前迅速跑到他们身前，弯腰拿起相机包后，喊了一声：“退！”

        三个人顺着坡向下跑去，到处都是雪，王前护着他们两个趟雪直下。

        雪下面是碎石块铺成的路，张大宝崴了脚，李段和王前一人架起他的一条胳膊继续向下冲，下了坡后，大概继续往前五十米，王前把背包递给李段又沿路返了回去。

        “别紧张，在这等着！”他说完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李段扶着张大宝，他们膝盖以下全被雪层覆盖着，李段用脚踢了一圈，踢出一小片圆形空地，两人安静地站在这里等。

        “还行吗？”李段问。

        张大宝点头：“这会脚都冻麻了，不怎么疼。”

        “有你疼的时候。”

        “段哥，你这不光脚下画个圈诅咒我，你嘴上还不饶人啊，”张大宝笑着说，“怎么回事。”

        李段也笑：“这时候还有空耍嘴皮子，看来还没吓坏。”

        “不知道，反正我现在不随便说点话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脑子，我也不知道这是算怕还是不怕。”

        “别说你了，”李段叹了口气，“我都挺紧张，希望他们顺利抓捕，别出什么事。”

        远处传来的只有风声，听不见任何抓捕的动静，在这种环境里，一分一秒都显得十分漫长。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他们后方终于传来声响，而此时李段和张大宝脚下圆形区域已经扩大了好几倍，两个人盘着腿坐在里面。

        他们转身看过去，来的几个人都是陌生面孔，路过他们时其中一人问了一句：“电视台的吗？”

        李段起身点头，那些人笑了笑就继续往前走了。

        代游领着人从坡上下来向他们这个方向靠近时，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

        李段把相机从张大宝脖子上摘下自己录着，人都走近了，他发现之前上去的那几个陌生人并没有在队伍里。

        代游上前把张大宝拉起来，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辛苦了。”

        “没，”张大宝摇头，“结束了吗？”

        “结束了，是偷渡团伙，有十几个人，接下来就是由外事部门联系相应领事馆，把他们身份核查清楚后予以遣返。”王前说。

        “是之前上去那些人吗？”李段问。

        王前点头：“对，我们的人从侧边直接返回去联系的，没走你们这条路，没吓到吧？”

        “没有，你们平安就行。”李段说。

        “走吧，”代游看向张大宝，“我背你。”

        张大宝愣了半天才疯狂摇头：“不用不用不用，你们辛苦一晚上了，我自己能走。”

        代游笑了一下，“上来。”

        “现在是外面冷你没有太大感觉，所以觉得能走，如果真走回去，等缓过来你脚都要废了。”王前说。

        “那让段哥背我吧。”张大宝说。

        李段非常爽快：“行班长，我先背着，背不动了再麻烦你们。”

        代游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大家继续迎着雪向前走，现在的雪势丝毫没减，几名战士在前面开路，趟出了一条方便身后所有人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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