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篝火边上的热闹一直持续着，进到林子里都还能听见。

        树林的地上有枯叶，是常年累积掉下来的，里面的寒风因为有了枝干的遮挡要比外面风小。

        周醒进到林子里找了一棵断木桩当凳子坐着，代游抻了抻裤腿蹲在她面前。

        他垂手在地上划开一层叶子，漏出了底下的小石子。

        周醒看见他拿起一颗一颗的小石头在地上摆着，摆的什么形状暂时还看不出，不过他们都没说话。

        代游动作很果断，刚从地上拿起就能很快落下，似乎没什么规律，但细看又能看出他确实有一个明确的想要摆放的形状。

        他就那样蹲着，周醒也一直安静看着，他们面前的一小块空地不断被代游摆放的形状扩大再扩大。

        周醒的情绪不好，因为他。

        虽然没听见具体的原因，不过代游已经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一些关于他们身份的争议，有一部分人会把这种议论称为正当讨伐。

        代游摆了一大半的轮廓后，周醒站了起来，扭过头去确认了一下，然后走到代游旁边也蹲下了。

        她捏起一个小石子摆上去，代游笑了笑在她后面紧跟着也放上去一块，周醒又继续放，接着他们像做拼图游戏一样，轮流接力用小石头拼成了一幅中国地图的轮廓。

        周醒以为他们的这项活动到这里就终止了。

        然而代游仍然没停，他继续拿着石头往上摆，他放到了地图的西部位置。

        周醒弯了弯唇角，捡起一小片杨树叶在手里折来折去，眼睛却始终看向地面上代游在摆放的位置。

        树叶很干枯，她每折一下，都有叶子碎片簌簌往下落，到最后手里只能剩下一小根叶脉来，周醒捏着叶脉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地面上一颗颗石头仍继续落在西部，周醒看见那个角落逐渐形成一个区域——西藏的行政区划。

        “哨所在哪里？”周醒把手里的叶脉递给代游。

        他接过，很快又垂手放下了：“这儿。”

        叶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它在地图上只占了很小的一处地方，甚至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它。

        代游继续沿着西藏的行政区划开始摆石头，从西部到北部东部，转了一个大圈最后又回来，很多城市的区域都逐渐显现出来。

        周醒没能和他一起做后边的这些事，中国地图的整体轮廓线她清楚，但是这些内部的乾坤她不敢乱动一分一毫。

        像之前了解阿里的雪山一样，每个城市间紧密的联系代游也十分了解。

        很快一幅完完整整的全国各地就摆在他们眼前，成形的那一瞬间，周醒感到她手腕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家在哪？”代游问。

        周醒指了一下，代游笑起来，把手里的两块小石头一起放在了“北京”的位置。

        周醒偏过头去看他，意外和惊奇让她扬了扬眉毛，他们同从北京来，又同往一处去。

        周醒蹲累了坐到地上，那里铺着厚厚的一层叶子。

        “想说什么？”周醒看向代游。

        她确定代游发现了她的情绪，也确定代游不只是因为石子多就一时兴起顺便想要摆个地图。

        代游看着她笑了笑，指了一下地图：“人挺多的，说的话也多，犯不上什么都当真。”

        周醒安静了一会，转过头去看着地面。

        “不委屈？”周醒说。

        代游低下头拍了拍手指间的土：“头一次听的时候确定有点接受不了，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没什么感觉了，因为习惯了。

        也因为别人的言论根本挡不住军人的丝毫立场。

        周醒嗤笑一声，有人常年坚守就应该一直坚守，中间喘了一口气似乎都可以成为被人群攻击的突破口。

        这是什么道理？

        但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被一句话说得心冷了永远有更强大的力量撑着，他们依然滚烫。

        “我有感觉，我听不了。”周醒说。

        代游也坐到地上：“这就跟她们说你的时候一个道理。”

        周醒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别人说她，她可以完全不当一回事，但说到代游，她就会难过。

        反过来，代游也是一样。

        “言论什么都改变不了。”代游说。

        她笑起来：“我之前一直认为男的都不能分辨姑娘的那点小心思，你能看出来？”

        代游笑了一下。

        “哦，”周醒眯缝着眼睛拉着长音，“看出来了还给她们温酒，还不让我喝。”

        代游笑出声来：“原本是给你的。”

        周醒看着他不说话。

        “你没胃疼？”代游也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周醒不说话。

        代游继续看着她：“情绪也不好，再来点酒，你想干什么？”

        周醒偏过头笑起来：“这醋吃的，没劲。”

        代游勾过她的肩膀：“有劲。”

        “没劲。”

        “有劲。”

        周醒捶了他大腿一下，笑着偏头：“幼不幼稚。”

        “还行。”代游笑着握住她，举起来亲了亲她的手腕。

        周醒的电话响了起来，她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竟然是姜边。

        “我弟弟。”周醒说着按了接听。

        代游坐在她旁边捏着周醒的手指，她手软嫩，轻轻捏一下，那个位置就迅速红了起来。

        “还有我这么体贴的人吗？”姜边的声音传了过来，“李段说让我别打扰你，我寻思着有情况呀，连三十晚上都没找你。”

        他说完声音低下去，做贼一样询问着：“怎么样，我姐夫什么样？对你好吗？高吗？帅吗？脾气好吗？你们咋认识的？”

        周醒不说话，姜边等了一会，声音更小了，还透漏着心虚。

        “我没打扰你们吧？”

        “打扰了。”周醒看着自己的手被代游捏一下松一下再捏一下。

        她说完代游就笑了一声，姜边愣了愣立刻喊了起来：“姐夫！过年好姐夫！我叫姜边！”

        “你找抽呢？”周醒说。

        姜边：“谁找抽了，我跟姐夫说话呢，你把电话给人家，我拜个年。”

        周醒看了代游一眼，他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不用你拜，找我什么事？”

        姜边收了嬉皮笑脸的语气：“方便说吗？”

        代游抬起眼去看周醒，他听见姜边这一句手一撑地就站了起来。

        周醒没松手，继续拽着他：“方便。”

        代游站在原地，一手被周醒牵着，垂着头去看她。

        “你眼睛什么情况了，李段也没仔细和我说。”姜边说。

        “还行，没什么事。”

        “那姐夫知道这事吗？以后你什么打算？”

        周醒抬起头和代游对视着，她笑了笑，语气却十分认真。

        “姜边，我下次回家会带户口本。”

        姜边那边是长久的沉默，周醒也没说话，很久之后，他才开了口。

        “姐夫，谢谢。”

        代游笑了笑，周醒知道他听见了。

        挂了电话后，他们又在树林里待了一小会，那副地面上的石子地图被他们留在了那里。

        篝火边的聚会还在继续，他们出去后就有人喊了起来，笑着叫他们过去再热闹一会。

        他们和大家一起聊天，一起玩游戏，之前的那两个姑娘已经有了醉意，她们隔着火光看过来，举了举杯子。

        周醒和代游都没喝酒，她没拿杯子，只是淡淡看了她们一眼，这一天过去，或者等她们酒醒了还是会像之前一样抱有偏见。

        但代游依然忠贞热血，她也依然相信他。

        晚上大家都住在帐篷营地里，有一部分没喝醉的在回去前还约定着明天一起看日出。

        他们约定了闹钟时间和人数，接着就回了自己的帐篷。

        营地外已经没了人，代游和周醒并排站在一起刷牙，代游的速度很快，他全部洗漱好就站在一旁等着周醒。

        外面寒风吹过，周醒瑟缩了一下。

        代游抬手抹了一下她嘴角的泡沫：“走了，进去。”

        “你看过日出吗？”周醒捏着牙刷和代游往帐篷方向走，她声音都被冻得发着抖。

        “看过，”代游揽过她的肩，手在周醒的肩膀一下一下摩挲着，“想看么？”

        “想。”

        “我叫你。”

        他们很快进了帐篷，代游让周醒钻进了睡袋，他躺在外面把睡袋和周醒一起揽着，让她像个蚕宝宝一样被裹得十分紧实。

        周醒闭上眼，过了一会又睁开：“订闹钟。”

        “不用，我能醒，睡吧。”代游低声说着，轻轻拍着她。

        “进来抱我。”周醒又说。

        “我衣服有点凉，过一会抱。”代游说。

        “现在。”周醒闭着眼，声音喃喃，听起来快要睡着了。

        代游脱了外套进到睡袋里，他刚躺下周醒马上挪了过来，他一把揽住她。

        周醒把脚放到代游的小腿间，手伸进代游的上衣里摸索着不断寻找更温暖的地方。

        代游笑起来一把按住她的手：“就这吧，别动了。”

        周醒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贴着他睡着了，代游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也闭上眼。

        早晨外面微微泛起亮光，帐篷营地外一片安静，连风声似乎都静止了。

        代游睁开眼，拿起外套裹住周醒，她睡觉很轻，哼了一声就醒了过来。

        “日出？”

        “嗯。”代游抬手顺了顺她睡乱的头发。

        周醒睁着眼安静了一会：“外面怎么没有声音？”

        “还没人起来。”

        周醒弯了弯嘴角：“走，我们去看。”

        他们到了一处小草坡后面，代游一直站在她身后抱着她，从微微泛起黄光到太阳完全升起，这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直到阳光明媚，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甚至开着车离开，营地里都没再出来过第三个人。

        这轮日出，从始至终把它看了个完整的，只有她和代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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