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西藏一进入到三月份，天气就不再像冬天那样干燥了，甚至有几次下雪天还会带点雨水下来。

        周醒的店铺装修好之后又通了一段时间的风，现在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清清爽爽。

        从旅馆搬出来睡在铺子二楼的主卧时，周醒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以往她回自己家。

        她转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纪念版口琴，看着看着，周醒的思绪就开始飘。

        哨所的座机电话别人是打不进去的，只能代游主动打给她，不过一般情况下，只有他们下山拿物资的前一晚周醒才会接到电话。

        徐慢经常问她，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

        周醒每次都当听不见，毕竟她现在对徐慢叛逆的外表和狂热的好奇心已经能做到充耳不闻。

        不过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周醒再一次从山上回来时，徐慢整个人都变了。

        她晚上经常从旅馆跑到周醒这里来睡觉，有时候吃完晚饭就来，有时候临睡前才来，还隔三差五地看着网上的菜谱学做饭。

        每次周醒吃两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徐慢看她一眼说有那么难吃吗，她自己把盘子拽过去尝，刚一进嘴就很快吐掉，接着一拍桌子，说下次一定再认真点。

        周醒不管她，也没理会她的那些变化。

        徐慢说她愿意睡在阁楼里，周醒就随便她自己去了。

        不和代游在一起的日子，有时过得很快，有时又非常缓慢。

        缓慢的时候一般都是周醒这一天里什么事都没有，没去拍风土人情，也没出去走走。

        那时候她就和徐慢坐在门口发呆，把全部的脑容量都用来想代游今天的巡防是不是顺利。

        纪录片正式开播那天，关于边防军人的话题又上了新闻以及头条。

        多吉的家里人把周醒和徐慢都叫到一起，他们做了一桌子菜，大家团聚在一起看完了首播。

        观看的时候，周醒心里一直震动着，每一帧画面都在她的回忆里。

        她不经意一个转头，就看见徐慢一边捧着饭碗，一边哭得眼泪一大把，她哭得不动声色，甚至都不能引起别人发现。

        周醒递了一包湿纸巾给她，她看了纸巾一眼，突然放下饭碗开始嚎啕大哭。

        多吉的家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转头过来看她。

        “你，”多吉指着徐慢，“别哭了，你嘴边沾了白饭。”

        徐慢抬手随便往脸上抹了一把：“沾白饭怎么了！我哭还不行了！”

        多吉被她吼得有点懵，赶紧点头：“行的，哭吧。”

        周醒看了她一会，抬手把徐慢嘴角的米饭粒蹭掉，又一勾食指抬了抬她的下巴，把徐慢张着的嘴巴合上。

        “我们先回去了。”周醒站起来，和多吉的家人告别。

        多吉奶奶指了指徐慢，周醒笑笑说没事，让他们别担心。

        徐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夜晚的大街上，只有他们两个，周醒走得很慢，慢到后来她们都开始并排。

        徐慢不说话，周醒也不问她，她们那天走到店铺门口又折返回去往多吉家里的方向走，走到之后再次折返回去。

        走了几次周醒没数，徐慢说她困了想睡觉的时候，周醒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那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早上，徐慢就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

        网上关于纪录片的评价很好，甚至很多人自发地写了明信片以及感谢信寄到哨所去，周醒知道这件事还是在新闻上看到的。

        她再次见到近期的代游，是电视机里，他带领哨所的所有战士敬礼感谢那些寄信和礼物的人。

        他表示心意和祝福都收到了，那天新闻的主持词是——西藏边防军人祝祖国和人民好

        三月中旬时，徐慢坐在铺子门口晒着太阳，她看着宽阔的大街突然叫了周醒一声。

        “最近我怎么总看见外地人？”她嘴里叼着一个棒棒糖，翘着二郎腿直晃，“这么一会过去五六个了。”

        “不知道。”周醒坐在吧台后选片，随口应了一声。

        “又有一拨人，冲着这边来了，不是要跟我搭讪吧，我现在可没那心思。”

        周醒笑了一声没搭理她。

        没一会，门口就传来一个男声，他拿着一张旅店的传单询问：“老板，跟你打听一下，这家旅馆怎么走啊？”

        周醒没抬头，她听见徐慢半冷不热地回他：“你没手机吗？自己导航。”

        那个男生笑了一下：“有手机，但是没电了。”

        “他们的也没电？”

        徐慢问的是跟他一起的那三四个小伙伴。

        “有好几个是真没电，有电的又没信号，”男生脾气挺好，被徐慢这么问都没生气，“你就告诉我一下吧，行行好？”

        “我手机怎么有信号？”徐慢说。

        周醒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那个男生年纪不大，看着二十几岁，背了一个大背包，应该真是来旅游的找不着店了。

        徐慢没揪着信号这个事再问，她依然坐在凳子上晃着腿：“上西藏干什么来了？”

        “旅游，过几天去林芝看完桃花就回家了，三月份还挺多人去那看的。”

        徐慢安静了一会，把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个圈：“你们去那不用拍点照片什么的吗？”

        那个男生笑起来，他往后一指：“拍，我们几个都互相拍。”

        “你们这也不专业啊，”徐慢从凳子上站起来，“这样吧，我们店就是负责摄影的，你们遇见我也算有缘，一句话拍不拍。”

        周醒在吧台后笑了一声，她去冰箱里拿了几瓶矿泉水，再走到门口时，那几个男生竟然已经答应了徐慢这个类似于强买强卖的生意。

        周醒把水递给他们，那些男生跟她道了一声谢。

        “不用，你们别听她瞎说，我没时间去林芝。”周醒说。

        “什么不用，你时间一大把，闲得懒筋都快伸不开了，”徐慢指着那几个男生，“他们自己也想拍，我没瞎说。”

        “对对，我们确实对拍照不专业。”

        周醒挑了下眉毛：“你们提前预订过旅店吗？”

        “预定过，”那个男生点了一下头，把手里的传单拿给周醒看，“之前电话预定的，现在手机没信号就找不着了。”

        周醒知道那家店，在这条街上算最好的旅店了，只要再往前走大概二百多米就能看见。

        “订完没付钱吧？”徐慢问。

        “没有。”

        “退了，”徐慢说，“我知道一家更近的。”

        男生看向她，徐慢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在手里晃。

        “怎么样？住不住？”

        那几个男生有点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徐慢笑了一声，手里的棒棒糖往隔壁一指：“你们难道没看见那有个牌子吗？”

        几个男生往旁边一看，表情立刻变得有点憋屈，多吉家的旅店牌子确实不大，周醒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没看见，不过那时候正在下大雪，今天却是个晴天。

        那牌子确实还不够醒目。

        “美女，你真幽默。”那个男生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徐慢笑呵呵地摆手：“别客气，都是缘分。”

        周醒在旁边看着那几个男生：“你们订的那家店也不远，再往前走几分钟就到了。”

        徐慢看了周醒一眼，瘪着嘴：“没意思。”

        周醒笑了一下，指着多吉的店：“如果你们选择这儿，拍照就给你们打对折，愿意住另一家也行，拍照全款，你们随意。”

        几个男生迅速不约而同地指着多吉的店。

        周醒笑起来：“去办入住吧。”

        他们马上一窝蜂涌进了多吉的店里，徐慢转过头看着周醒：“合作愉快。”

        “下回别替我接生意。”周醒转身走进屋里。

        “不耽误呀，你不是刚从山上下来，短时间内也不用上去，左右没什么事，去呗。”

        周醒坐到吧台后：“下不为例。”

        徐慢站在对面往吧台上一趴看着周醒：“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

        “没什么，”徐慢继续看着她，看了半天啧了一声，“不可思议，一物降一物。”

        周醒抬头扫了她一眼：“别故作高深。”

        “我在这感叹呢，我高深什么了我！”徐慢站直了身子瞪着周醒。

        周醒扬了扬嘴角，看着徐慢哼笑了一声。

        那一瞬间，徐慢突然心虚起来，她觉得她已经被周醒看透了。

        “从林芝回来自己去找个驾校学车。”周醒低下头继续在电脑上选片。

        “我说了我不想上学。”

        “我让你上学了么？”

        周醒语气淡淡的，也没有抬头，但徐慢就是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

        “我又不想学车了。”徐慢哼哼唧唧说了一句。

        周醒抬头看着她：“那你想干什么？”

        “我就想在你这，跟你学摄影不行吗？”

        “行。”周醒笑了笑。

        徐慢立刻警觉起来：“你笑什么？是不是有别的要求，你说。”

        “要求就是，”周醒一手支着下巴，笑着看她，“得有驾驶证。”

        徐慢站在她对面瞪着眼睛看她，周醒往后靠到椅背上，两个人始终对视着。

        “干点正经事，以后你想上山还要让我带着去？”

        周醒话一出口，徐慢的情绪立刻从不甘转换成惊喜。

        “我真的可以上山？”

        “自己开得上去就上。”周醒说。

        “你真是我的好嫂子！”

        徐慢兴奋得直转圈，完全没意识到她脱口而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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