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离开

皇后坐在主位之上，一双凤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棠玉，带着试探与怀疑：“许少史最好记得今日说的话。”

        许棠玉低头微笑，更加谦卑：“下官必定谨记于心。”

        “很好。”皇后轻笑了一声，“刘嬷嬷，带许少史去尚宫局吧。具体要做什么，胡尚宫自会说明。后宫中原有掌史，但一直不曾重视，如今许少史来了就要把她们用起来。若再像以前一样敷衍了事，就算是许少史的失职。”

        许棠玉躬身：“卑职谨记。”

        “许少史初次入宫，本宫就不唠叨了，具体的事情陆大人自会交代。退下吧。”皇后不再看她，转身走到案桌前，开始处理今日后宫的内务。

        许棠玉行礼告退，皇后竟没有为难她，这出乎了她的意料。

        到了尚宫局，胡尚宫早已在门口等候。许棠玉连忙行礼。

        胡尚宫年纪约有四十来岁，面上很是严肃，她的身后还站着九名宫女，是现有的九名掌史。也意味着如今后宫嫔位以上只有九人。

        据胡尚宫所言，每日辰时嫔位以上的娘娘会到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请安过后，皇后会处理宫中内务一直到午膳。

        “午膳之前，都需要许少史在坤宁宫内亲自记录。下午皇后开始休息，便由掌史负责记录。”

        许棠玉点头表示明白，大概就是工作时由她记录，休息时由掌史记录。

        胡尚宫道：“九位掌史记录的内容会在每天上午送到太史馆，下午许少史便可以开始整理了。”

        妃嫔请安是在卯时，而太史馆闭馆则是酉时。这从早到晚就是七个时辰。许棠玉心中苦笑，看来这少史令的活不简单呀。

        胡尚宫又给了许棠玉一把钥匙，因为她是女官，目前安排住在尚宫局内。

        许棠玉谢过胡尚宫，跟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屋子是一人一间，地方很宽敞。

        许棠玉再次道谢。眼瞅着到了中午，她留在尚宫局与胡尚宫一起用了饭，吃完饭后，匆忙赶回了太史馆。

        其余编修们已经入座开始下午的工作，但陆修明依然不在。

        许棠玉扫了一眼，上午和她一起来的四位编修全部不见了。这让她有些慌，她四下望了一圈，走到一个嘴边有痔的男子面前：“请问您是王诚王编修吗？”

        王诚一惊，没想到许棠玉会来找他，忙点头道：“是，怎么了？”

        许棠玉微笑道：“家兄许成彦让我来和您问好。”她先客气了一番。

        王诚受宠若惊。

        许棠玉这才问道:“请问陆大人上午回来了吗？”

        王诚点头：“来了一次，很快又走了。陆大人很忙，在御书房的时间比在太史馆的多。”

        许棠玉忙问：“那陆大人有说什么吗？比如我们要做什么？”

        王诚道：“陆大人让你们先楼上翻阅以往整理好的史册，许少史可以去看看。”

        许棠玉谢过王诚，准备去楼上，忽然又被王诚拦住，他笑道：“还是我带许少史去吧。楼上房间有七八间，许少史不一定找得到。”

        他这话一说，引起了其他人的哄笑：“七八间房，上锁的就是不能进的，没上锁的就是能进的。许少史，你离他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和她开玩笑。

        许棠玉低头轻笑，转身看向王诚：“多谢王编修好意，我自己上楼就好了，不打扰王编修忙碌。”

        她俯身行礼，走向楼上。果然另外四个编修正在屋内。他们看见她，打了声招呼：“许少史回来了？”

        许棠玉笑着点头，见他们站在原地，又见这个屋子里只有一排排的书架，根本没有坐的地方。她疑惑道：“我们可以挑几本书去楼下看吗？”

        一个姓李的编修摇了摇头：“不行，陆大人说这些史册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李编修想到陆修明说这话时的语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常听说陆大人极为严苛，不近人情，没想到是真的。他看我一眼，差点吓得我都站不住了。”

        许棠玉眸中露出诧异，脑海中不禁浮现陆修明的模样，虽然严肃却绝不狠厉，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这话许棠玉没说出口，她随意挑了一本书，站在书架前仔细阅读。可没多久，她就有些站不住了。

        她揉了揉腿，十分难受。整个人靠在书架上才勉强站住。

        李编修看出了她的不舒服，忙走过来关心道：“许少史要不要下去坐坐？”

        “是啊，我们四个大男人都觉得吃力，许少史如此娇弱必然不习惯的。”另一个人瞥了她一眼，话中隐约带着不屑。

        许棠玉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人家毕竟是关心，许棠玉也不好说什么。她强撑着站起来：“多谢杜兄关心，我还可以。”

        许棠玉就这么硬撑着站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西下时王诚上楼，说是有几位内侍来找她。

        许棠玉不明所以，正准备下楼看看，腿却已经麻了。她一个踉跄撞在书架上，差点摔倒在地。

        王诚见状，忙过来搀扶：“许少史怎么也不知道躲个懒，我们当时都是站一会儿歇一会儿的。”

        许棠玉抬头看他：“王编修当时也站了一下午？”

        王诚笑了：“哪呀，站了半个月呢。”

        许棠玉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用手撑着墙壁才勉强站住：“为什么？”

        王诚笑道：“这是告诫你们史书内容绝不能外泄，任何文字记载都不能带出房间，死也得死在太史馆里。还有，史官记录往往一站就是一天，若是再皇上面前或者在大典上倒下了，你自己想想后果。”

        许棠玉瞬间懂了其中缘由：“有道理，有道理。”

        王诚见她脸色苍白，叹了一句：“陆大人也太狠心了，对旁人也就算了，对许少史总该宽容一点。”

        许棠玉苦笑道：“大家都是一样的。”说话间，她在王诚的搀扶下走到楼底，还没见到内侍监，却看见了坐在位置上的陆修明。

        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陆修明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王诚的手上。

        许棠玉竟有些慌乱，下意识松开王诚的手，可腿已经麻了，差一点点摔倒在地。

        踉跄之时，许棠玉隐约看见陆修明的身体动了一下，可等她站稳后再抬头，陆修明依然坐在位置上，没有任何的改变。

        是她眼花了吧。

        许棠玉摇了摇头，看见了那四位内侍监。他们的手中搬着很厚的书册。

        其中一人开口道：“这两摞是五年来皇后日常记录，那两摞是贵妃及其他妃嫔的记录。奉胡尚宫之命，我们全都搬过来了。”

        内侍监将书册放在地上。

        许棠玉看着堆成人高的两摞册子，半天没有合上嘴巴：“这也太多了吧。”

        王诚宽慰道：“还好还好。以后有的是时间整理，你先坐一会儿吧。”他指了指许棠玉的案桌。

        许棠玉却有些不敢，她下意识地瞟向陆修明。陆修明却没有抬头。

        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坐。但现在让她回楼上，她显然是抬不起腿的。

        许棠玉心跳得厉害，她鼓起勇气看向陆修明：“我能坐一会儿吗？”

        陆修明还是没说话，可那只握着笔的手却停住了，迟迟没有下笔。直到一滴墨水滴在纸上，他才抬起头，见她已经站不起腰来，那颗心也狠不下去了：“先坐一会吧。”

        许棠玉终于舒了一口气，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陆修明的目光一直故意的看向外面，余光却忍不住向她的方向瞥去。

        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额角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仿佛刻印在他的心上。

        陆修明终于放弃抵抗，不在自我较劲，他放下笔道：“王诚帮她把后妃的书册搬去书阁，李庆把皇后的书册搬去楼上锁好，不得外泄。宋明去把其余四位编修喊下来，今日到此为止。”

        “是！”三位编修应声，各做其事。

        许棠玉坐到座位上后，虽然身体没动，目光却忍不住的向他看去，看着他撕下了那页被墨水滴污了的纸张。

        天色渐深，编修们开始收拾案桌，锁好史册离开太史馆。

        许棠玉也想走，但她的腿疼到几乎站不起来。

        王诚本想帮她，但她现在住在尚宫局，王诚也无能为力:“我先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过两天就习惯了。”

        许棠玉笑笑，向他道谢。

        眼瞅着太史馆的编修们全部离开，只剩下陆修明一个人还坐在前面。

        许棠玉咬着唇，没有说话。她想起了父亲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陆修明说，他会将入宫前的事全部忘记。所以，现在的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编修罢了。又怎会屈尊降贵来搀扶她。

        许棠玉不再有痴心妄想，她扶着案桌独自起身，一点点向外挪去，还没走到门口，忽然从太史馆的大门口跑进来一个粉色的人影。

        “棠玉，棠玉。”林子凉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刚到屋门口看见她手扶着案桌，顿住了，“你怎么了？”

        许棠玉笑笑:“站了一下午，腿疼。”

        林子凉立刻知道这是陆修明干的好事，他冲到陆修明的面前夺下他手中的笔:“姓陆的你怎么回事？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陆修明面无表情，抬头看向林子凉:“每位编修都是这样，从无例外。”他语气冰凉，就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果然……许棠玉垂下了眼眸。

        林子凉气呼呼地拍了拍桌子:“别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就是脑子有毛病，活该你这辈子娶不到媳妇！”

        林子凉转身走到许棠玉身边，蹲下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腿，见许棠玉面上露出痛色，心疼不已:“真是太可怜了。棠玉，咱们不跟这个坏蛋混了，你跟我去画苑，那里有吃的有玩的，比这儿好多了。”

        林子凉絮絮叨叨扶着许棠玉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瞪向陆修明:“我这就去找皇上，把棠玉要去画苑，你就后悔去吧！”

        许棠玉以为他说真的，下意识看了眼陆修明，可他依然不为所动。许棠玉眼中露出痛色，心中再不留有希望，她主动扶着林子凉的手慢慢往外走。

        就在走到太史馆大门口时，身后却传来陆修明的声音:“等等。”

        许棠玉心头一跳，立刻停下了脚步，可又憋着一口气，不愿回头。

        林子凉却是眼中一亮，他回头看向陆修明，面上嫌弃:“怎么啦？我以为你要当个死人呢，怎么又追出来了？”

        陆修明沉默片刻，垂下眼眸低声道:“许少史桌子还没有收拾，太史馆规矩，所有人离开时桌面上不能留有一张纸。”

        林子凉几乎要气吐血，他瞪大了眼睛，咬着牙道:“你真疯了是不是？”

        许棠玉背对着他，冷笑了一声，拽了拽林子凉的衣袖:“陆大人说的对，这是规矩，谁都要遵守。”

        她转身准备回去，却忽然被林子凉拦腰抱起。

        “回什么回，就两张破纸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吗？姓陆的你给我听着，我现在就把棠玉带会画苑，你一个人出家做和尚吧！”

        林子凉放完狠话，抱着许棠玉大跨步离开了太史馆。

        陆修明站在身后，眼睁睁看着林子凉和她远去。他的腿几乎已经不受控制的想要奔出去，可脑海中却不断想起许世恒的话语，他不能害了她，他不能给她希望。

        他握紧拳头想转过身去，可心底的声音又不断地响起，他不想让她离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抱走。

        良久的挣扎，终是心战胜了理智，他大步追了出去，拦在了林子凉的面前:“放下。”

        林子凉见他着急了，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故意昂起头和他对峙:“呵！不放，现在追出来晚了！”

        话音未落，他手却被陆修明握住，动弹不得，疼得林子凉嗷嗷叫唤:“松、松手，你给我松手！姓陆的，你不是人！”

        林子凉坚持不住正准备松手时，忽然看见许棠玉抓住了陆修明的手。

        许棠玉抬起冷冷的眸子:“陆大人，请您松手！”

        陆修明怔了一瞬，眼中闪过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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