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选

许棠玉低垂着眼眸，睫毛微颤，似乎仍有余悸：“回皇后，微臣入宫半月有余，受到不少照顾，便想从宫外买些胭脂带进来当做是一点心意，却不想出了岔子。”

        皇后看着她的脸，心中大概有了数：“胭脂出了问题？”

        许棠玉点了点头：“好在微臣提前用了一下，否则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皇后皱眉：“这是哪家的胭脂，竟如此害人,还不速速查封？”

        许棠玉道：“已经封了，那掌柜都逃命去了。”

        皇后有些惊讶：“难道已经害了许多人？”她虽不管宫外之事，却也是个热心肠。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实难容忍。

        皇后仔细瞧着许棠玉的脸，她素日不施粉黛，今日涂了粉妆仍遮不住那刺目的红点：“女子容貌是何等重要，竟真有这样的店家！许少史不必担忧，待会儿去找太医抓点药，想必不会留下痕迹。”

        皇后沉静的声音中带着两分急促，这样的关心出乎许棠玉的意料，她不禁有些内疚。但想着秀女就要入宫，若不早做打算，只怕还会有更多的麻烦。

        她收起愧疚的心思，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娘娘误会了。这胭脂的受害人只有微臣一个，那掌柜也算是无妄之灾，反倒是被迫逃亡去了。”

        皇后微怔，有些听不明白了，但见许棠玉面上带着隐忍，似乎有话要说：“这其中难道另有隐情？莫不是专门针对许少史而来？”

        许棠玉垂着眼眸，嘴唇轻抿，等于默认。

        皇后端正了姿态，慢慢坐回椅子上，冷静道：“许少史但说无妨。”

        许棠玉这才抬起眸子，目光瑟瑟地说出王家掌柜与大理寺少卿的恩怨，又隐晦地提及朱玉颜和她曾经有过纷争。

        皇后没有说话，她诧异地瞥了眼许棠玉，又沉思片刻后才道：“这件事涉及大理寺少卿之女，不是小事。本宫也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

        许棠玉早已猜到皇后的回应，她挺直腰杆跪在地上，沉声道：“微臣并不想为自己争取什么，如今这样反倒是件好事。但因为我与朱玉颜的恩怨平白牵连了掌柜，令我心中不安。”

        皇后摇头：“那掌柜并不算无辜，纵使他受人胁迫，也不该动了害人的心思。不过，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倘若此事为真，那朱玉颜还未入宫便有了害人的心思，入宫后还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浪。此时“损毁”容貌，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皇后看着许棠玉的脸，心中不禁奇怪，皇上明知许棠玉与陆修明的关系，为何一直隐瞒？若只是为了试探她与荣贵妃，那么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今宫中妃嫔几乎全部确信皇上对许棠玉有意，这也让她的处境更加危险。就算皇上不在意许棠玉的生死，难道不考虑陆太史的面子？

        皇后不解其中缘由，也不敢胡乱猜测：“你说的事本宫记下了，先起来吧，妃嫔们已经到了。”

        屋外脚步匆匆，开始有了聊天的声音。许棠玉磕头谢恩，整理了一下官服，离开了皇后的内室。

        前来请安的妃嫔陆陆续续到来，只有荣贵妃因病告假未到。听皇后的意思，昨日荣贵妃就已经病了。

        许棠玉隐隐皱眉，中秋那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但这些并不是许棠玉该关心的，她只如实将这些内容记录在册。

        回到太史馆后，许棠玉立刻回了后舍，洗净了脸。

        陆修明因为担心她，也破例在白天走进了后舍。他站在院子里，看着许棠玉洗尽脸上的粉妆与胭脂，只留下脸上的红色点点。

        他轻轻皱起眉头：“疼吗？”

        许棠玉正在擦脸，听见声音，忙用巾帕覆盖在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怎么来了？快出去。”

        陆修明没有走，反而更进了一步，他站在她的面前，慢慢取下她遮在面前的巾帕。

        “大人别看，不好看。”许棠玉素来不在乎这幅容颜，此刻却不愿意让他看见一丝的瑕疵。

        陆修明压低了声音，故意带着怒意：“现在知道不好看了，早干嘛去了？”

        他的声音十分严厉，许棠玉瑟瑟地抬眼看向他，有些害怕。

        “我、我错了。”她悄声道歉，正欲拉住他的衣袖，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瓶。

        “这是我从太医院取来的药膏。每日早晚涂用，不要忘记。”

        许棠玉眼中露出惊喜，虽然那掌柜说几日就能消除，但说实话，许棠玉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若是留下些痕迹就糟了。

        她笑着接过白玉瓶，弯起眉眼：“多谢陆大人。”

        陆修明怒视了他一眼：“自作主张，我可要罚你。”

        许棠玉一怔：“啊？罚什么？”

        “今日下午，罚站！”陆修明看了她一眼，故意压着声音，想要给她一些警告。

        他早上出宫了一趟才弄清事情的原委。这种事应该立即告诉他才是，怎可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许棠玉欲哭无泪：“别呀大人，我错了！”

        “真知错了？”

        许棠玉忙不迭的点头，可怜的模样立刻让他心软了。

        陆修明无奈叹了一声，默默打开白玉瓶，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她的脸上：“若再不听话，下次就是一整天。”

        许棠玉忙闭上嘴，面上却有些委屈：“明日秀女就要入宫了，我也只是想借朱玉颜保全自己罢了。”

        后宫争斗一直令她畏惧，她虽已经逃离，却总害怕那些人不放过她。倘若皇后能为她做主惩治朱玉颜，必定能震慑到其她人。而她面容受损，也能让那些人放下戒心。

        听着她的解释，陆修明的呼吸声渐渐沉重，冰凉的指腹停留在她的面颊，指尖有了退缩之意。

        察觉到这一丝的退却，许棠玉立刻握住了他的指尖，眼中有片刻的慌乱：“我并无责怪大人的意思。”

        两情相悦是美事，可在有些人的眼里就成了把柄。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指尖，睫毛微颤：“我知道大人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愿意让我受委屈，但我在乎。”

        她无法承受别人的流言蜚语，也无法接受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她的手心很烫，那股温热从他的指尖一点点传进他的心里。

        陆修明垂下双手，目光澄澈地望着她：“没有流言也不会有指点，你我之间本就是坦坦荡荡。”

        他站在后舍之中，抬起头，目光却看向了御书房的方向：“唯一的顾虑，在那里。”

        许棠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太史馆的围墙。

        陆修明笑了笑，将白玉瓶交到她的手中。

        秀女大选从清晨开始，许棠玉天一亮就到了坤宁宫，一直跟在皇后的身边。

        这一次的秀女大选定在了御花园，皇后到时太阳刚升。等皇上与太后全部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

        “皇后辛苦了，快坐吧。”皇上看见皇后，一直沉着的脸色笑了笑。他快走了两步来到皇后跟前，无形中与太后拉开了距离。

        太后的脸色陡然沉了两分。

        许棠玉站在一旁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随着内侍监一声高呼，大选开始了。来自天南海北的美人各个容色秀丽，随着小太监的引路走到固定的位置上。

        阳光洒在身后，鲜花绽放在身旁，一眼望去，如同传世的名画。

        其中有不少她见过的京城女子，也有许多南方来的美人，一开口便是娇软宜人。

        许棠玉都有些心动了。可下一瞬，她的脑海中便想到了李美人，那也是天仙一样的美人。

        她一想到这些如花的面容在不久之后，也将日渐迷失，甚至面目可憎，便觉得心疼难受，好像一朵鲜花真切地凋零在自己的眼前。

        不，是在自己的眼前变得丑陋，却一直苟延残喘不肯凋零。

        许棠玉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认真记录着皇后娘娘的一言一行，尤其是帝后之间的交谈。但皇上的话很少，更多时候是太后与皇后在客套的聊天。

        皇上只是坐在龙座上看着底下的美人，或点头、或摇头，看起来对这场选秀并不敢兴趣。说来也是，皇上登基五年一直不曾大选，这一次也是太后的施压才不得不同意。

        许棠玉不敢打量太久，更多的时候只是低头记录。直到内侍监高喊着朱玉颜的名字时，她才抬头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

        低头的瞬间，许棠玉的余光忽然瞧见皇上、皇后与太后的目光全部抬起来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朱玉颜一个人的身上。

        这令许棠玉有些奇怪。毫无疑问朱玉颜是个美人，但也不至这个地步。甚至，沉默许久的皇上居然开口了：“朱玉颜，美人朱颜，面色如玉，名字不错。”

        皇上笑着夸赞，朱玉颜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又指了她一下：“长得也不错，脸上的胭脂尤其不错。”

        朱玉颜微怔，面上红晕更加羞涩，宛如初升的太阳。

        许棠玉听见“胭脂”这两个字，自然觉得奇怪。她下意识看向皇后，可皇后没有一丝的惊讶。

        许棠玉心中诧异，难道皇后将胭脂的事告诉了皇上？这倒出乎了她的意料。

        很快，皇上又开口：“你的脸很适合涂胭脂，刚巧朕前几日得到了一盒，就赐给你吧。”

        选秀当场赏赐，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朱玉颜几乎不敢相信，其她的女子更是咬牙切齿，或羡或妒。

        朱玉颜忙低头谢恩。

        太监捧着胭脂盒走到朱玉颜的面前，熟悉的“云芝色”胭脂盒映入眼帘。朱玉颜面色猛然变了，她下意识地抬头，却看见皇后身侧的许棠玉。

        难道？

        朱玉颜难掩情绪，说话开始结巴：“皇、皇上……”

        赵宣挑了挑眉，一改刚才的笑意，眉眼中露出一抹狠厉：“怎么了？你不喜欢？”

        朱玉颜哪里敢说一句不习惯，她嘭地一声跪在地上：“不，臣女喜欢，臣女多谢皇上赏赐。”

        “那就现在涂上吧。”赵宣的声音愈发冰冷。

        他的声音刚落，立刻有两名宫女走到朱玉颜的面前。一人用手帕擦掉她面上原有的胭脂，另一人将云芝色重新涂抹到她的脸上。

        动作粗鲁，没有一丝的怜香惜玉。

        身侧众人立刻惊呆了，难以相信刚才还得到皇上青睐的美人眨眼间变成了这幅狼狈的模样。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御花园中，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皇上没有说话，六位秀女就这样站在阳光下，没有得到允许，她们不可以离开。

        朱玉颜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皇上没有对她动心，也没有另眼相待，只是知道了胭脂的事情，故意羞辱她罢了。

        朱玉颜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余光却死死地瞪向皇后身侧的许棠玉。

        就在这时，面前宫女的脸色忽然变了。朱玉颜心中一惊，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颊，原本滑嫩的皮肤上竟起了一层密密的疙瘩。

        “不！皇上！”朱玉颜噗通一声跪在尖锐的鹅卵石小道上，眼泪划过红肿的脸颊。

        赵宣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反而多了两分厌恶，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拖出去。”

        朱玉颜顿时跌坐在地上，再无丝毫的礼仪与教养，她若被拖出皇宫，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不！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许棠玉，都是你害我！”

        朱玉颜被太监拖走，声音却凄厉地回荡在御花园中。那一声声的“许棠玉”，仿佛带着无尽的恨意。

        只有许棠玉静静地站在原地，面上没有丝毫的起伏，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因着这一番变故，接下来的秀女们全部面色惊慌，战战兢兢。皇上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大部分交由太后与皇后决定。

        持续近半年之久的选秀就这样“慌乱”地结束了。

        皇上离开了御花园，脚步匆忙一刻也没有多呆，仿佛若不是为了惩治朱玉颜，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等到太后离开，许棠玉看向皇后，行礼谢恩：“多谢皇后为微臣做主。”

        皇后却沉沉道：“你不必谢我，本宫并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理。”

        皇后英气的脸上轻轻蹙起两道眉尖，她看了眼许棠玉，又看向朱玉颜被拖走的方向。

        那一声声“许棠玉”，已经坐实了她是因为许棠玉而被罚。

        皇后愈发奇怪，皇上的反应太大了，禁足荣贵妃、惩罚朱玉颜，这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恩宠，专门给许棠玉一个人的恩宠。

        可许棠玉心中分明另有他人，那人还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

        皇后看向许棠玉，她的脸上有些红肿，却丝毫无损于容颜的绝色，反而更让人心生怜惜。

        皇后心中一颤，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许皇上并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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