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打赌

“阿雪，你为什么不哭？道了歉就走，太便宜他了。”

        公共洗手间内，女孩的眼眶和鼻子红红的，嗓音早由抽噎转向从容，洗净的脸白里透红，带着纯粹的好奇和遗憾。

        “因为不痛？”尤雪站在一旁，看镜子里原本满脸泪痕的女孩用白色泡沫洗了脸，又从小巧的玻璃瓶罐中挤了白色奶油状乳液往脸上涂抹，手法熟练毫不迟疑，全然不复人前的伤心委屈。

        小姑娘眨了眨迷惑的乌眸，决定将两天的疑问说出口，“昭昭为什么要哭？豪豪没有打你，他是来找你玩的。”

        “哼，他才不是找我玩，是来蹭流量和热度的。”娇软的嗓音满是嫌弃和不屑，“他妈妈想让他当童星，自己没能力接近我妈妈，就让他儿子来讨好我。”

        “明明是个蛮横自私的小霸王，还立什么阳光暖男的人设，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周明昭见尤雪眼神懵懂看自己补妆，手中的变色唇膏转了个方向，“要涂吗？妈妈专门为我做的，比口红好用多了。”

        小姑娘闻言抿唇，两片唇瓣薄薄的、粉粉的，似水润欲摘的小樱桃，顿时惹来羡慕垂涎的目光。

        代替唇膏的是她的手指，轻按红润朱唇，柔软湿润的触感给了周明昭极大的满足感，“你真漂亮，哪哪都漂亮。”

        总算有一句能完全听懂的话，尤雪赶紧道谢，“你也很漂亮。”

        谁知对方手指滑动，手心贴上她脸颊，“这么好看的脸，哭起来肯定更好看。”

        尤雪：“？”

        话题再度回到原点，“阿雪，刚才你为什么不哭？邬阿姨和傅叔叔那么疼爱你，要是见你哭，一定会把尤家豪赶出节目。他这辈子也当不成明星了。”

        真诚夸赞自己的卿卿的堂姐毫无掩饰对他人的恶意，是和幼儿园中被教育和睦包容的朋友不一样的人。

        很新鲜，但不厌恶。

        “因为哭哭啼啼很丢脸，哥哥不喜欢我哭。”尤雪认真解释，苦恼拧眉为她想其他办法，“你不喜欢豪豪，我也可以帮你赶走他。”

        她在最近的家庭扳手腕运动中赢过了哥哥、尤栗、管家爷爷、张叔叔和黎哥哥，尤雪对自己的力气很有信心。

        说着挥舞起拳头朝外走，“我帮你打他。”

        “等、等等！”周明昭抱住她的手，镇定柔软的瞳眸掩盖一丝愕然，“女孩子的力量天生比男孩子弱，打人只会让你更痛。而且会让黑粉钻空子……”

        尤雪正气凛然，“我的力气比哥哥大，豪豪难道比哥哥强吗？”

        周明昭：“……外人怎么能和家人比。”

        她实际想说的是，连她的手都挣脱不过，要是真的受伤了该怎么办。

        “不如，”周明昭弯眸，嗓音轻快勾人如魅惑的夜莺，“我们打一个赌吧？”

        “你去打傅叔叔，并对他说打败了他就要去打尤家豪。如果你打赢了傅叔叔，我就认输；如果没有，你就得满足我一个愿望。”

        公厕外扶梯，傅承安和李蓉候在门口。

        小姑娘气势汹汹走来，水汪汪的乌眸点燃两团小火苗，长睫微微颤抖，抡起胳膊就给背对她打电话的傅承安来了一拳。

        “……她没事，对，她不知道那个词的意思。”傅承安，“？”

        左膝传来细微的触碰，视线向下，乌藻般的青丝下双目绽火，脸颊鼓起，像气到难以喘气的河豚，“傅爸爸，阿雪要打败你，然后去打豪豪！”

        傅承安是真怕她喘不过气，屈膝蹲下轻拍她后背，“……在这里，刚回来。不说几句？……没哭……好，放心，这里有我。”

        尤雪很体贴地等他挂断电话才打出第二拳，落在右肩上。

        傅承安任由她动作，饶有趣味发问，“是豪豪欺负你，为什么要打我？”

        “你是阿雪的爸爸，爸爸没有保护好宝宝当然要打。”尤雪拿出昭昭教的话术，很不满意眼前半蹲的人再度陷入莫名阴郁的沉默，“傅爸爸快点认输吧，这样阿雪就能找豪豪报仇了。”

        黑发金眸的男人突然开口，“阿雪认为，我这样的人可以成为你的父亲？”

        “为什么这么问。”尤雪收回拳头，眼底代表愤怒的小火苗越来越弱，稚音脆生生反驳，“你就是阿雪的爸爸，这又不是可以选择的事。”

        天真的小女孩把过家家当做游戏，理所当然接受规则安排的身份。

        现实之手捏造的生老病死，凡人无法规避的病态缺陷，又何尝不是游戏人生？

        傅承安释然，语调严肃温柔，“那爸爸告诉你，弱小愚蠢的人才靠暴力取胜，真正的强者懂得适可而止。”

        尤雪讨厌说教，“阿雪要打败你，然后去打豪豪。”

        傅承安小心觑她神色，“他已经被家长接走了。”

        一般的直播节目遇见此类“事故”，正常操作是继续拍摄，几台摄像机对准矛盾旋涡，尽可能多的争取流量和噱头，从而大赚一笔。可这里偏偏有周明昭和邬岚。

        周明昭是娱乐圈的国民闺女，更是京城周家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几乎是现场混乱的下一秒，节目组就收到周家把尤家豪换走的要求。邬岚完全同感对方的愤怒，直接赔付违约金让人带走尤家豪。

        被马文明镜双重教育下的尤家豪抽抽涕涕向他们道歉，并承诺这辈子再也不会说出那个词后，跟着节目组离开现场，对外声称小孩身体不适停止录播。

        心平气和的小姑娘进洗手间前接受了他的道歉，出来后就要打人，傅承安不解。

        乌黝黝的水眸短暂迷茫后再度坚定，“好吧，阿雪还是要打败你。”

        傅承安不知道小女孩们的赌约，只想赶紧把这段不愉快从她脑中揭过，单手引导她的拳头往自己胸口轻轻一碰，轻巧勾唇，“砰——好了，你打败我了。”

        尤雪：“！”

        尤栗：“！”

        【邬尤雪对傅承安的好感度：0】

        “‘好了’是什么鬼？起码做出吃痛的表情倒下吧！这家伙也算专业演员？那我和程管家走这条

        路岂不能一步登天？”尤栗对身边拿望远镜读唇语的青年做出最后抱怨，“只是这样，就从绿变

        粉了？只不过一天……”

        她充分理解自家小姐的魅力，却又担心轻而易举就与自己相提并论的粉红心形，也会因为微不足道的由头轻而易举逝去。

        右手持握的手机界面定格在热搜评论区后显示“页面不存在”，指腹滑动刷新，1秒前发出的评论不下十条，如洪水般涨势凶猛。

        【是那个美艳女星佘晶？没想到她不仅演技不行，人品也堪忧啊】

        【美艳？我看是艳俗！】

        【她早期真拍过三级片……】

        【她背后的金主是云城某大家族中的人物，搞房地产的。据说是小三转正，她发新房照片的时

        候，原配还没死呢】

        【啊？大家族的原配也是大家千金吧？这么嚣张】

        【就是尤家，这有什么不敢说的。近几年搞房地产的都在走下坡路，尤某某老板很不受圈里人待

        见了。厉害的是本家，佘晶不一直没拿到很好的片源吗】

        【搞房地产的尤某某老板？omg，我知道是谁了】

        【emmm如果是他的话我见过几面，那会原配病恹恹的，咳得很猛也不在乎，还是三岁大的女儿倒

        的水，十几年了】

        【原配女儿好惨啊，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十几年，刚才豪豪骂的不会就是她吧】

        【知情人表示，很惨】

        【woc是尤栗啊】

        看见自己的名字，尤栗眉心猛地一跳，摁住评论果断点了“举报”。简短暴露的文字在松手后如脱网的鱼飞快滑逝，在她悬心吊胆的注视下淹没于众人纷言的洪潮大洋。

        被发现了。

        糟了。

        被发现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尤茂兵女儿！

        来南城的前两天，全网都是关于阿雪和邬岚傅承安的关系非议，言辞之粗鄙想象之狂妄令她都勃

        然大怒。程管家一个电话就让他们撤了热搜，失言的人都封了号，剩下的皆为和谐友好之音。

        可她不是阿雪，不是豪门大小姐！

        想到阿雪，她喧腾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要是她不来，阿雪就要被尤家豪欺负了，与此相比，被揭家底人肉搜索不算什么，该害怕的是佘晶！

        心绪继而平静，她为刚才小小担惊受怕了一下的自己感到羞愧。

        下一秒电话铃响，是拒接过数次的号码。

        或许是受刚才的事刺激，尤栗摁下接通键，语珠成串如鞭炮乍响。

        “佘晶女士，或者她丈夫，恭喜你们全家挤进榜三，一直以来的走红梦终于实现了呢。啊，这应该叫走黑吧？呵呵。”

        电话那头像是熟悉了她的阴阳怪气，女性的声音心平气和，带着佯装的嗔怪，“尤栗，你总算接电话了，到了邬家成大忙人了。最近过得不错吧？”

        尤栗恶寒地把手机放远，按下免提键，“有人拿枪指你太阳穴吗？还是在录音？我知道了，尤老太太在你旁边吧？热搜是尤家豪自己作的，还轮不到我出力。”

        “呵呵呵，真会开玩笑。那样的大人物你爸爸也就见过一面，怎么会轮到我？家豪那件事也别提了，我会好好教训他。不对，该由你这姐姐好好教训教训，你也在南城吧？昨天在直播里看见了你。”

        江子矜听见说话内容投来一瞥，尤栗示意他继续观察尤雪，自己则把手机放石桌上，慢慢思量对方的话里话。

        “别呀，我一个外来赔钱货做不了小霸王的姐姐，那是尤倩倩的活。我在不在南城和你有什么关系。”

        “瞧你！这是什么话？做了邬家大小姐的姐姐，就不要我们这个小家了？你说倩倩，倩倩也在南城，节目录完和她一起回家一趟。”

        尤栗嗤笑，“回家？不会吧佘晶女士，去年我离开你们家，你和你丈夫可开心了，让我把邬家当家。我的房间早被改成尤倩倩的衣帽间了吧。”

        “……倩倩是你妹妹，你的房间当然还在，去年是我和你爸做的不对。快过年了，也应该回来看看，你爸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狐狸尾巴露出，尤栗眯起眼，“我和你丈夫没什么话可聊的。迁户口也无所谓，不影响我分遗产。”

        “……怎么张嘴闭嘴咒你爸，该有的钱少不了你的。”那端话语一顿，故作神秘，“还真被你说中了，是你亲妈给你留了一笔钱，等你回来签字呢。”

        “哦，送你了，给尤家豪治治多动症吧。”尤栗面无表情挂断，拉黑关机一条龙。

        对上江子矜的目光，尤栗双手交叉举过头顶放松，“要是有钱，她早吞了。热榜刚出来就让我回

        家，逼我录澄清视频？”

        江子矜垂眸思索，“时间点不对。你的手机，是从昨天开始响铃的。”

        尤栗睁大眼睛，和他异口同声，“我/你出现在直播之后。”

        昨天偶然出手制止尤家豪后，尤栗专门看了直播回放，自己的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弹幕观众也把她当热心的路人姐姐一笑而过，在互联网的海洋没有泛起丝毫涟漪。

        只有认识的人知道是她。

        程管家特地拨了她的电话，答应给她双倍的年终奖；丁瑶在聊天里转了一笔钱，够买几千个尤雪想要的波板糖；刘妈发短信嘱咐她把原版的糖偷偷带回来，要给尤雪在家做。

        他们都在看节目。

        尤家豪的家人也不例外。

        “她多次强调尤倩倩在南城，却对尤家豪退出节目避而不谈。”江子矜一言直戳关键。

        “我刚查了，赔给他们的违约金是交易数额的十倍，估计被巨款冲昏了头吧。”尤栗说这话时是不完全相信的口吻，眉头松了又拧，“管他呢，只要我不去云城，她再怎么打算盘也没用——为什么收望远镜？”

        江子矜摇了摇手机，“直播开始了。”

        尤雪很生气，是被大人看轻欺骗后的生气。

        傅承安很后悔，是意识到小孩也需要不着痕迹认真骗的后悔。

        接下来的直播录制，无论是野餐还是搭帐篷，尤雪都跟在邬岚身边，或和周明昭一起找没有孩子

        的明镜、林甜甜夫妻做游戏。

        久而久之，弹幕也意识到了傅承安的“失宠”。

        【傅影帝替阿雪放烤串，阿雪就去喝饮料，傅影帝帮她拿西瓜汁，阿雪就去吃烧烤，救命这是什么新世纪二人转】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雪终于黏腻了爸爸，开始黏妈妈了吗】

        【傅影帝这条小尾巴当得好卑微啊！】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阿雪明明超喜欢傅爸爸的说】

        【不会今天被豪豪欺负，开始恐男了吧？】

        【不至于，她对明镜还一口一个“明叔叔”，叫得可甜了】

        【别瞎猜啦，父女之间发生小矛盾，不是常有的事嘛】

        接下来的评论开始纷纷分享自家的矛盾趣事，有女儿儿子的视角，也有为人父母的，大家默契把尤家豪的辱骂和离开揭过。

        可在尤雪心里，自己被“对手”小瞧蔑视这一页是揭不过去的，人生中的第一次打赌也输了，都怪傅爸爸。

        小姑娘坐在野餐布上愤愤咬烤鸡翅，看暗金的云从山尖蔓延，逐步吞噬蛋黄圆的太阳。

        金黄色，傅爸爸。

        奇妙的联想让尤雪转头避开金黄，东边的天空从胭脂粉过渡至浅蓝，隐约可见弯月的轮廓，明亮的白比云朵的色彩清朗几分。

        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

        尤雪揉了揉眼睛，头向左扭，向右扭，站起来，后退，后退，撞上了结实有力的手臂。

        傅承安一臂挡在她背后防止摔跤，立即蹲下身询问，“怎么了？”

        “我想把太阳和月亮一起装进眼睛里。”尤雪仰头的目光不移，低声喃喃更像自语。

        小姑娘闪烁的星眸装满了对自然的新奇和欣喜，很容易打动人，也令傅承安唇边泛笑。

        他把尤雪牵至一侧，低头把视线将到同一水平线，然后抬头和尤雪一起注视，“爸爸把眼睛借给你。”

        正与李蓉品茶的邬岚差点呛住，温热的茶水和着茶叶滚入喉咙，苦里泛着清香。

        惊讶的眼神若无其事巡了这对幼稚的父女一圈，回到茶根竖起的紫砂茶杯。

        她有没有听错——承安自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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