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胜负

一码事归一码事，尤雪并未因“爸爸”分享的眼睛而消气，即使她的神色在得知今晚三人一起睡帐篷后，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阿雪要睡中间！”

        傅承安笑眯眯，“这是当然的。”

        尤雪越过他，“阿雪要抱着邬妈妈睡！”

        邬岚受宠若惊，“好、好的。”

        昨天额外加播的睡前四十分钟受到一致好评，节目组把它定为接下来每日的特别录制，镜头待机对着帐篷口，但声音正常放送。

        【所以我们要对着这块长颈鹿布帘四十分钟？我要看睡衣款阿雪！】

        【我想看睡衣款岚岚！】

        【小女子只想近距离欣赏傅影帝的八块腹肌，／/害羞捂脸//】

        【姐妹你是怎么打出表情符的！】

        【重点在这吗！傅爸爸的腹肌，我也想看！刚才抱阿雪的时候衣服掀起来了一点点，真的有八

        块！】

        【我是岚粉，想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会被逐出粉籍的住口】

        【住口住口擦边不擦边的统统给我住口！阿雪还在呢！】

        尤雪自然看不见某些少儿不宜的弹幕，兴奋期待地钻进三人睡袋，眼睛骨碌碌转，“阿雪第一次

        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觉。”

        邬岚莞尔，帮她把蓬松的乌发编成两个松散的麻花辫，防止入睡时压住。

        “阿雪在家一个人睡？”傅承安没见过邬岚给人编发，对尤雪的双麻花颇感兴趣，屈肘侧卧一旁，勾指拨弄她微卷的发梢。

        “阿雪和哥哥一起睡。”小姑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双手护住自己的小辫子，“哥哥不会玩阿雪的头发，也不会骗阿雪。”

        ——还在生气呢。

        傅承安和邬岚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读出了无奈。

        【好可怜，阿雪从没和父母一起睡过吗】

        【可能是父母忙吧，有哥哥陪着也不错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三岁就一个人睡了】

        【有自己的房间真好，我已经成年了还要和三岁的妹妹挤一张床】

        【呜呜我宁愿相信阿雪是帝后亲女儿！】

        “阿雪，妈妈帮你报仇，好不好？”邬岚替尤雪织好乌辫，就势把小女孩圈入怀中，用三人能听

        见的音量认真商量，“你傅爸爸虽然身体强壮，但手腕的力量很弱，我们和他比扳手腕，一定能赢过他。”

        尤雪在充满馨香的怀抱中愣神，“真的吗？”

        对上妻女的眼神，傅承安反应飞快，忙不迭点头，“没错，上次认输也是怕阿雪找到我的破绽。”

        尤雪略略抬眸，犹犹豫豫，“那我要和傅爸爸扳手腕。”

        傅承安赶紧伸出一只手。

        顾及小姑娘的手臂长度，傅承安半支手臂都在睡垫上，精壮紧实的肌肉和常年锻炼形成的手臂线条完好隐藏在睡衣长袖里，暴露在视线中的是一只骨指修长、清癯无暇的大手。

        尤雪单手握上去，只够抓住大拇指。

        邬岚半手撑在尤雪一侧，全身半包围她，白皙秀丽的右手也包裹尤雪的小手，与傅承安相握。大手抱着小手的奇异温暖令两位大人相视一笑。

        “阿雪说一二三开始，傅爸爸才能用力。”尤雪还是没底气，“一定要用全力哦。”

        傅承安：“好。”

        “一二三——开始！”

        尤雪在“开始”中便使了劲，尤栗告诉她这是发号人的特权，傅爸爸果然措手不及被压下去，意识到后慢慢回正，甚至隐隐倒向自己这边。但邬妈妈也不是吃素的，柔软的手心贴着她手背慢慢

        发力，维持着微妙的中立平衡。

        “唔嗯……”尤雪咬紧牙关用力推，眼睛一眨不眨，手肘离地了也无意识。

        傅承安计算着时间，又收了些许力，手掌小幅度抖动，语气紧迫吃力，“好重……快要不行了。”

        “阿雪，加油，我们快赢了！”邬岚抬手护住快要站起的女孩，防止她摔倒，“还差一点点！”

        “……一点点”尤雪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将自己的左手也覆了上去。毕竟从没有人和她提过扳手腕的正确规则，在尤雪版家庭比赛中她做什么也不算违规。

        终于，在她差点用上脚腕力量全身压下去的微妙时刻，骨节分明的手掌似是抵不住强力，一寸一寸倾倒，最后脱力般放弃抵抗，手背触地。

        “赢啦——！”

        尤雪眼眸刷地一亮，放下的脚误踩傅承安手臂而向后倒，跌进邬岚早有防备的怀里。

        她毫不在乎，翻身爬起，纤手如藤蔓缠上邬岚脖颈，压上全身重量，“哈哈，阿雪还是第一名！”

        小姑娘的笑声像清凌凌的泉水流经两人肺腑，因欣喜而颤动的长睫如舞入心田的蝶翼，由他们配合制成的简单、纯粹的快乐分毫无差回赠到他们自己手里，轻易使他们乱了阵脚，投入孩子的游戏中。

        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和欢乐。

        该不会是梦吧，被阿雪称作母亲，亲热地拥抱着。

        某一刻，在尤雪用娇小温软的身体贴着她、用乌黑晶亮的眼神无比敬佩的望着她的时候，邬岚比傅承安更早一步出戏。

        她想起了五年前在二嫂的葬礼上，自己第一次见了刚出生的阿雪。成年不久的侄子小心翼翼抱着

        她，固执不让任何人接手。她凑近看望，仿佛看见了照片里尚在襁褓的自己，一股奇异的亲切感油然而生。眯着眼的女婴像是感受到了注视，抬起软绵绵的手臂，她欣喜伸手探去，却被侄子转身拒绝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向二哥提出了抚养侄女的请求，理由是二哥事业忙碌，侄子即将出国，而她有钱有闲可以代为照顾。

        说这话时，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许下的丁克宣言，忘记了傅承安，也忘记了仍在拼搏的事业。

        傅承安不懂她的执着，她愈发难以启齿。强烈的自尊不允许她向任何人吐诉——邬岭满腹生意经，邬珩性情冷漠古怪，这样的家庭只会养出第二个她，第二个被迫在暴风雨中独立成长

        的邬岚。

        光面堂皇的理由自然被义正言辞拒绝。

        此后偶尔想起邬尤雪，邬岚想那不过又是邬家事业的一块垫脚石，但每当见到她，童年被暴雨拔根而起、烂在泥土里的鲜绿幼苗起死回生般探出脑袋，滋润生长。

        家庭的优渥，事业的告捷，爱情的完满，理性和自知之明告诉她这样的人生已超过千万人，而新生的邬尤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过去的遗憾还有机会弥补，污泥的空洞还有移植新树的可

        能。

        希望之种悄然发芽，自己有能力培育她。

        小姑娘的热烈拥抱不正是最好的回应吗？

        她的目光由女儿到丈夫。傅承安也在看尤雪，暖黄色的露营灯下他的琥珀眸闪烁着温柔的光彩，邬岚知道其中的深意与自己眼底如出一辙。

        深夜，稠黑静谧的空气里只有零星几盏红光和偶尔嘶叫的虫鸣，光与音比山间徐徐凉风更容易送进坚固封闭的帐篷内。

        睡梦中，柔软的棉被和两边的大人传递给尤雪的不再是温暖和安全感，而是额间后背的汗水和闷热。

        尤雪潜意识要逃离这个三面包围的蒸笼，手脚并用向上游，脖颈刚接收到被窝外的凉意，脑袋便撞上硬物，发出不满抗议的嘤嘤声。

        傅承安第一次同小孩睡，只敢浅眠，身边的一丝毫异动便使他立刻睁开眼。

        借着帐篷外的灯光，他看着右侧本该正卧熟睡的小女孩身体往上拱啊拱，整只小脑袋将要脱离枕头之际，傅承安伸出手臂拦住，没想到小姑娘嘤唔了几声之后，沿着手臂继续蹭啊蹭，大半个身

        体离开了被窝。

        傅承安不知所以，“阿雪，要去洗手间吗？”

        回应他的是伸出被窝踢向他肩膀的脚丫。

        整个身体脱离束缚后，沁出的汗水与外界空气接触产生凉意，尤雪满意地继续熟睡。

        傅承安默默观察了一会，把这归结为小孩的夜间多动，大手一揽顺利将她塞回被窝。

        没过几分钟，小姑娘熟悉的拱动又开始了，只是这次头顶的硬物没有随自己的动作后退，肚子上仿佛也压了一块大石头。

        “唔……”

        几乎是在尤雪清晰发出呜叫的下一秒，柔软温暖的手抚上她后背轻拍安抚，和邬岚的声音一样温柔，“宝宝，怎么了？”

        尤雪委委屈屈扭动，想把背上的热源也挪走，“热——”

        邬岚一指探上尤雪的额头，果然沁出了细密的汗水，脑后的双麻花也因为方才的蹭弄松散，被好不容易挣脱出棉被的双手嫌弃拨开。

        “承安，你压着她了。保温杯里还有水吧？”

        搭在小姑娘身上的手应声而退，换成兑好的温水茶杯递来。

        邬岚先用洗脸巾上给尤雪擦了脸，又指挥傅承安扶住她喂了些水。

        “承安，你抱稳她，扶住脑袋。”

        她手作梳子，把凌乱的花辫解开，轻柔又快速地分成两股重新编织。

        后颈接触空气感到清凉，身侧时不时有微凉的风平息热意，被送回被窝的尤雪满意地呜嗯几声，呼吸平稳安宁。

        扇着小扇子，傅承安兀自发出一阵轻笑。

        “怎么了？”邬岚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一手还抚在尤雪背后轻拍。

        傅承安敛眸轻声，神情极度放松，“想起了小时候。”

        其实他家也不是一直那么富贵，父母各自为事业奔波忙碌的时候，他被寄养在乡下的爷爷家。很长一段时间，他把爷爷当做爸爸。突然的打骂是教育的一环，最严重的施暴也不过是吊在树上用

        柳条抽打。

        周围邻居都说他是神经病，可年幼的傅承安不这么认为。在不使用暴力的其余大部分时间里，他表现得和普通溺爱孙辈的祖父没什么两样。他不让他下田干活，太阳大了甚至不让出门，家里有吃不完的水果零食和各种图画书籍。

        隔壁大婶嘲讽他养了只没用的金丝雀。傅承安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就算知道，那时的他也会理直气壮反驳，他没有被关起来，夏季余热散去的凉夜，爷爷会把竹床挪至后院，让他躺下看星星睡觉，自己则在一旁扇一夜的扇子驱赶蚊虫。

        他的动作和刚才的邬岚一样温柔。

        邬岚将闭的眼睛一下睁开，拍着尤雪的手伸直探向傅承安，安慰般轻抚。

        她知道他的童年不算自由烂漫。

        被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祖父关在家十数年，险些连学业也没法完成。后发的躁郁症及后遗症皆是遗

        留的苦果。

        傅承安摇头表示没事，语气和缓低沉，带着莫名的怀念和感慨，“我一直认为某些东西的逝去势

        必无法挽回，就算找回也是七零八碎的状态。可神奇的是，看见阿雪，那些遗忘的感受又回来

        了。”

        邬岚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调侃，“是你做大人太久了，忘记以前的自己也是小孩。”

        “是孩子的缘故吗，还是阿雪……”

        突发的感叹引来了良久的沉默，久到邬岚伴随凉风阖上双眸，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身旁低缓坚定的声音乍起惊雷，“阿岚，我们养个孩子吧。”

        “好。”

        她听见自己回答。

        【凌晨五点半！我做到了！我起来了！我要和阿雪一起看日出！】

        【熬夜人在猝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兄弟别太拼了，看录播也是一样的】

        【咦，阿雪宝宝怎么没穿昨晚说过的漂亮小裙子，岚岚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童裙，狠狠地期待

        住了】

        【是啊是啊，阿雪家人的衣品真的好绝！】

        【好绝且奢侈。上次那条墨绿小裙我也想给自家女儿买一件，专门找朋友问了，同款一件五位

        数，是本人几个月的工资了……】

        【这对屏幕里的这五组嘉宾来说都算正常价位吧】

        【呜呜呜呜酸了酸了】

        【我不管，阿雪穿长袖背带裤也很可爱！】

        【我也觉得，特别是那双毛茸茸的棕色小熊棉袜，和头上的鸭舌帽绝配！】

        【……啊咧，这个视角可以看见袜子吗】

        尤栗嘴里含着提神的薄荷硬糖，又发了几条阿雪如何如何可爱的弹幕后，心满意足退出直播间，随着十几米外马文的出发口令动身。

        南山日出是南城一大景点，除节目组外，在山腰附近搭帐篷露营，凌晨登顶观日出的游客也有不

        少，或者说，占大多数。

        反而向尤栗和江子矜这类在山脚住民宿，半夜租车上半山腰的游客很少。

        尤栗毫不吝啬这笔开销，她本来就不是冲着山景来的，保持充足的精力显然更重要。

        【邬尤雪对傅承安的好感度：0】

        最最重要的是，在多流合一的唯一登顶路上，她可以光明正大贴身跟踪，并在拍摄结束后趁机和她相认，最后陪她去游乐园玩作为新年礼物……

        “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看手机，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身旁的青年一身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漆黑的眸中不断滑动的屏幕界面闪烁。

        尤栗一直很满意这位聪明精干的盟友，即使是名门望族的江家少爷也丝毫没有架子，除了偶尔的沉默走神和看不懂的目光外近乎完美。

        江子矜：“昨天佘晶的话让我有些在意，在查节目组的嘉宾名单。”

        他虽然知无不言，但话题中心一直是尤栗。

        尤栗只把这当做同路人的默契，“尤倩倩也在上面？她和我差不多年龄，能做什么？”

        见她直接忽略了名单从何而来的问题，江子矜面上又露出了她看不懂的神色。

        这回尤栗也是毫不客气对视回望，直到他收敛神色，手指停在一处，“第五天至第七日南城导游：尤倩倩。”

        齿间的薄荷硬糖碾碎发出脆响，糖心的薄荷馅以外衣十倍的清凉刺激舌苔，刺入喉咙。

        不仅因身边人的话，还为了正对面亭亭玉立的便服少女。

        “大家好，我是节目组特别聘请的导游，尤倩倩。接下来的三天，将由我陪同你们一起领略南城美景。”

        这个年龄的少女就算不施粉黛，单纯露出微笑也足以博得陌生人好感。

        她贴心蹲下，灵动俏皮的狐狸眼愉快下弯，对着小朋友们——在尤栗看来是对着尤雪，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们可以叫我，倩倩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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