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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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走到了自芳园,江眠玉犹豫了半刻,伸手扣了扣门,出来的丫鬟见了,问道:“二位来此,所谓何事?”
眠玉微微颔首,“听闻狄少提督与周将军伤重,柳少将军与在下前来探望。”
话音刚落,只听院内一浑厚的声音说道:“是来探望呢,还是来探虚实呢?”
眠玉面不改色,回道:“自然是探望二位的伤情。”
“怎么?”只看那髯须半白的男人踱着大步、背着手走出来,看到柳琳琅,问道:“羽林少将军是不会说话吗?净让一个门客代为答话。还是说、少将军觉得老夫不配与你说话。”
柳琳琅还未答话,却看眠玉恭恭敬敬一揖,“提督大人息怒。”
他也知道这是眠玉提醒他见礼,赶忙乖乖行了礼,道:“提督大人息怒。”
狄晓岐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随口叫了个丫鬟,说了句:“带他们去找荷育。”
柳琳琅和江眠玉便跟去了。
狄晓岐头也不回,回屋去了。
丫鬟把他们带进自芳园中,到了其中一个院子。只见那院子,木门竹屋、随随便便一个木牌子就当匾了,题了几个字:“莲宝院”。
江眠玉见那笨拙的字迹,鼻子一酸,悄悄看了柳琳琅一眼,见他没注意自己,也没注意那匾。便默不作声,跟丫鬟进去。
丫鬟轻轻拨开帘子,说道:“少爷、周公子,柳家少将军来了。”
狄荷育根本没有卧床,坐在席子上看书。他听了丫鬟说话,便有些勉强的起身,“请进来吧。”
“二位请。”
丫鬟本要进去服侍,荷育却叫她去照顾大长公主。
荷育探出个头来,脸上也有些伤口。
虽说是面无表情,可是柳琳琅突然觉得这狄荷育竟还有些可爱。
二人就去坐了,那屋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周澍就躺在那边的榻上,也不知醒着还是睡着。荷育轻声道:“阿澍起不来,方才丫头们泡的茶,若嫌冷了、可以叫她们进来重新弄。”
“无碍。”江眠玉毫不在意,自己倒了茶、又给柳琳琅也斟满一杯。
柳琳琅看着狄荷育,衣服穿得好好的。只不过是他平日里在朝堂上、街道上没见过的宽松衣裳,连腰带也没有系。
柳琳琅问道:“听闻狄少提督伤重,敢问如今是何状况?”
狄荷育将衣裳随手解开,只见全是白纱包着药,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可能不能动武、不能做饭了。”
做饭?
柳琳琅疑惑得紧,忍不住问他:“平时是你做饭?你们家没有厨子吗?”
荷育答道:“有是有,只是我想做而已。”
柳琳琅无言以对。
“那么,周公子怎么样呢?”江眠玉问。
“嗯……”狄荷育想了想,“可能得三个月吧。”
“三个月?”柳琳琅接道。
“三个月之后他应该就可以打架了。”狄荷育一本正经地说。
柳琳琅忍俊不禁,“那少提督你呢?”
“我现在勉强一下也可以吧。”
江眠玉无奈道:“少提督重伤至此,就别逞强了。我们那师侄,是冯少师的徒儿,他虽说年方十五,却医术了得,少提督看,可要帮您二位瞧瞧?”
荷育听了,问道:“能请到吗?”
“那是自然。”柳琳琅道:“我本想带他来的,可是又怕少提督和周公子多心,故而才没敢叫着他一起过来拜访。”
“那下次我们去少将军家里拜访,可好?”荷育看着琳琅和眠玉,忽而淡淡笑了一笑。
眠玉接道:“周公子伤成那样,还有少提督也是遍体鳞伤的,还是我们来打扰吧。”
荷育点点头,“好。”
说话间又想到什么,“对了,这个小老虎的兵符,是成定军的兵符。”荷育从抽屉里拿出兵符,递给柳琳琅,“就交给你们了。”
柳琳琅接了谢过,江眠玉又问了荷育好多事发时的细节,还蹭了晚饭才走。
那日晚间,江眠玉和柳琳琅回到家中,柳琳琅累了个半死,回屋倒头就睡。
江眠玉到了秋择院子里,秋择正在研究什么。
眠玉与他也逐渐熟络,坐在他对面看他研究。
桌上堆着许多药材,秋择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抉之,”眠玉缓缓开口,“不是你的错。”
秋择听罢,猛地低下头去,左手紧紧捏着药材,右手抬起来遮住了脸。
他外衫袖子用攀膊束着,只有里头的浅色窄袖,才碰到脸上,就见那袖子湿了一大半。
秋择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含糊不清地问道:“师叔……这么晚来小侄院中,可是有什么要事?”
眠玉抬手去捉了他正抹眼泪的手,又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抹泪,缓了许久,秋择才渐渐止住了抽泣。
眠玉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来问问你,你知道火药如何制作吗?”
秋择缓缓低头,想来想去,答道:“硫磺、硝石与炭混起来?”又想了想,“然后用火去熔炼?我也不是很懂。”
眠玉又问:“京城哪个地方在做火药?”
秋择有些疑惑,“自然是朝廷指派的火药坊,大玄开朝以来,不是不准私营火药嘛。”
“那抉之贤侄,你仔细想想,叠云观里,是不是有个炉子用来炼丹?”
秋择抬眼看他,“自然有,那是师祖传下来的,虽说师父不用……”他突然想到什么,“等等,等等!师叔你是说……”
“对,”眠玉道:“我在想,这些火药会不会是哪个道观里炼出来卖给这些人的。”
“若是这样说,京城道观不多,是好找,但倘若是京城外的道观里炼的,又怎么找到?”
“若真让我猜到,是道观里炼的,那我敢肯定,绝对是京城的道观。”
“此话怎讲?”秋择放了手里的药材,,“师叔能否细讲?”
“因为现在的这位隘口禁军大统领,乃是狄大提督的表弟。”江眠玉将茶杯搁在秋择面前,“若是私营的火药进了京城,陛下查到了,便是隘口禁军失职。”
秋择恍然大悟,“陛下会觉得是江南提督暗谋军事。故而那禁军大统领必然会教属下严查火药走私,兵械走私,这些东西但凡是走私来的,便半点星子都不可能进得了京城的。”
眠玉夸道:“不愧是贤侄,冰雪聪明。”
秋择喝了那杯茶,问眠玉道:“所以,师叔想教秋择作甚么?”
“我想请抉之贤侄,去‘凌星观’、与常道长叙叙旧。”
“常泯道长?”秋择愣道。
“正是常泯道长。”眠玉给他加了一杯茶水,“我记得从前听冯姐姐提起过,你与他曾见过。”
秋择想了想,“莫非,师叔怀疑凌星观是做那些火药的地方?”
江眠玉道:“若我没猜错,那常泯、便是制火药之人。”
“难道他想炸死狄家少提督?”
“应该不是,”江眠玉目不斜视,“据我了解,他的仇家,乃是先帝。”
秋择惊道:“他想覆了大玄?”
“但是他没那个本事。”江眠玉随手整理起桌上的药来,垂睑道:“我曾与故人打听过,他十五年前,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父亲在朝为官,却因被先帝诏去私谈时言语冲撞,便被处斩。后来母亲也自缢而死,他之后伶仃孤苦,不想再待在闹市之中,到了凌星观做道士。以他的心性、他自然想寻仇。”
江眠玉瞧着秋择的眼睛,问道:“但是你觉得,他敢吗?”
秋择疑惑:“为何不敢?”
眠玉浅叹道:“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斩,母亲自缢,自小便连犬吠都胆怯。你从前见他,不觉得他一惊一乍吗?”
“那他怎么敢私制火药?”
“若是叫旁人都发现不了呢?就是被看见,他大可以都做成鞭炮的模样,说他在做鞭炮、掩人耳目。只有其中的一批乃是真正的炸药。”
“所以,师叔是想叫我去套出、是谁在帮他?”
“若能套出来最好,”眠玉道:“他那般胆小,想报仇是想报仇,若没人帮忙谋划,定然只能憋在心里,你去套套看,若是套不出来,只消去管他要几个鞭炮就行。”
秋择道:“小侄明白了,明日便去。”
“哎,”眠玉叹息:“劳烦你了,若不是我去了会被他提防,我宁愿是自己去。”
他想了想,又说:“能请仲芜与你一起去吗?”
秋择明白江眠玉的意思,若是那常泯看穿了自己的意图,胆子大些,说不定会让他出不了道观。而秋择又非朝廷中人,失踪一个百姓,又有谁会在乎他去哪里了。
带着秋蔹,好歹他有人保护。
秋择应道:“那是自然,阿蔹这些日子不押镖,过年大家都回去歇了。他昨天寄信给我,说他刚从家里出来,估计明日便能与我汇合了。”
“劳烦你们了。”江眠玉颔首道。
“师叔哪里的话,秋择自小便想帮扶天下苍生。这话听上去不着边际,所以后来我便学了医,想救病危之人。”秋择抬眸与眠玉说:“而今二位师叔为了查清真相,必然心身疲惫。秋择尽了绵薄之力,也算是承了师父之愿,又怎么称得上‘劳烦’二字?”
眠玉听了,浅浅笑了,“听抉之贤侄此言,如此年少,心胸开阔。眠玉自愧不如,却也无以言表,在此谢过了。”
秋择低下头去。
柳琳琅接了成定军兵符之后,平日里除了查案子,也得替周澍训兵。
他训兵之时,却是发现,这成定军虽只有五百人,却人人都是江湖游侠的水平,甚至有的功夫和自己不相上下。
柳琳琅惭愧。
闲暇时间和一个小将士聊天,柳琳琅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呀,”小将士笑道,“我姓王,没名字,行八,他们都喊我小王八。”
柳琳琅搁那喝水,险些喷了人家一脸。
“王……小王啊,”柳琳琅问:“你觉得周澍怎么样呀?”
小王回道:“周将军啊,他功夫真的厉害,他今年十七岁啊,放到那些三四十岁的大将军面前都恐怕没个对手。”
说起周澍,他眼睛笑成一条线,“少将军我跟你说,周将军啊,虽说训练我们特别严格,但是私下里,会带我们喝酒吃肉,有时候,还会带少提督大人做的点心给我们吃!”
柳琳琅惊讶道:“狄荷育?”
小王笑道:“是呀,就是狄少提督,他的武功,还要比周将军更厉害,真的,那日周将军不知道为啥没来,是少提督来训我们,他的功夫,竟比武状元还要厉害!”
“那么厉害!”柳琳琅惊叹:“你们有几个都能和我打成平手,若在在江湖上行走、都是游刃有余了,还在这成定军营里混一个小卒做什么?”
小王眼神坚定,“柳少将军,莫非不觉得守疆卫土,要比在江湖上炫技、争斗,来得实在很多吗?”
柳琳琅一怔。
他却是觉得,那些年同江眠玉游走江湖,快意潇洒,是最好的时候。
但他听了这话,又觉得这小王八说得很是有理,他问道:“小王,你从小就这么觉得吗?”
小王答道:“从前我父母下海捕鱼为生,后来父亲被海寇抓走,我只觉得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他低下头,“可是后来,海寇杀到村里,把村子里的妇人抢去,又杀了许多村民。我忽然发现,边关不安,百姓不宁,竟便是如此。就是我杀了一个海寇,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海寇。那其他被杀掠的村民,又由谁来给他们报仇?”
“可是,先帝后来不是派过边军守东海岸嘛?”
“就是,”小王说道:“所以,我见那些军士保家卫国,羡慕得紧,便学了些武功,后来,就赶上成定军招兵咯!”
“原来如此。”柳琳琅道:“你们好些人都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小王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不论什么缘由,成定军乃是边疆危难时成立,大家保国卫关之心、想来都不比我低。”
柳琳琅点点头,再次惭愧。
这些日子,长泽公府中,刘芳草一人在家,本是闲暇。却不料,来了一位贵客。
是羌国的那位质子。
刘芳草感觉得到,他后面跟着些暗卫——大约是皇帝指派的。
刘芳草出门来迎、给他行礼。请到正堂,各自坐了。
见他走路已经不瘸不拐了,只是稍稍看上去面色虚白,有些血气不济而已。
“殿下看上去伤势有所好转。”刘芳草笑道:“如何想着来我这里了?”
“那天……多谢你的白纱。”他坐在那里,深深低着头。拿出那日余下的一截白纱,偏过脸递给刘芳草。“你不必称我殿下,我娘是半个汉人,我有汉名,我绣在这里了。”
刘芳草拿过一看,那小字绣在白纱的一角上,绣得歪歪扭扭,惹得芳草不禁一笑,“沅羲?你这汉名起得倒是好听。”
沅羲颔首,视线偏过去。
芳草忍俊不禁,问道:“敢问殿下今年贵庚?”
既然名字好听干嘛不叫名字……
“十五。”他说道,“别再叫我殿下了。你是长泽公府的大祭司,对吗?”
芳草点头笑着:“正是,你有什么疑惑的?”
“那么令堂便是江夫人?”沅羲问道。
“是啊,”芳草笑道,“不过她早不在府中了。”
沅羲起身,将门窗闭牢了,凑到刘芳草的耳旁,轻声问道:
“那你也是食梅中人?”沅羲问道。
“那是什么?”芳草一脸疑惑,却看他这样小心、也不敢大声说话。
沅羲垂头,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知道令堂的事吗?”
“我娘,我娘怎么了?”刘芳草不知他想说什么,“莫非你识得她?”
沅羲蹙眉,目光斜着瞥在地上,又不言语了。
“你想说什么?”芳草问。
“你去见见你母亲,问问她……你什么竟也不知道,这样也太危险了。”沅羲又说不下去了。
刘芳草疑惑的望着他。
沅羲手指默默攒了攒衣摆,偏头道:“你……我……之前多谢你。”
刘芳草不知他今日怎么回事,正要问他,只见沅羲忽然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口说无凭,你或许以为我是挑拨你们母女关系。所以,我将我的秘密告诉你。”
说完,他走到刘芳草面前,轻轻将衣裳捉下一边去,露出一只手臂来,肤白如凝脂,却又一道长长的疤痕从肩膀横到心口,刘芳草这才瞧见,“他”居然穿着束胸。
“你……”刘芳草惊道:“你是女儿身?”
沅羲又将另一边的袖子也褪了,只见那腰带束紧的长裰乖乖的耷拉在那里,芳草看见眼前这人纤细的腰肢,手臂也不算粗壮,虽说壮实,却也不同于男子。
芳草忽而发觉自己竟恍了神,赶忙偏过脸去。
沅羲轻轻将衣服穿好,整了整衣襟,正正瞧着刘芳草。
“用这个秘密,换你信我。”
刘芳草蹙眉偏着眼看着她。
“你究竟想叫我信你什么?”
沅羲说道:“我纵是想了许多天了,你既救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遭难,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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