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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朝露


郁园的梨花开得正好,水光潋滟,浅纱暗浮。都是旧时的模样。

        柳琳琅抓他到屋里,问道:“你究竟要说甚么?眠玉的下落你竟然知道?”

        钟离携缓缓坐下,说道:“我只是想同你确认件事情罢了。”

        柳琳琅心中一颤,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又想不出来若他真的说了,该怎样应他。柳琳琅也便坐下,依旧是随意得很,却心里绷着一根弦,难受得紧。

        钟离携道:“你说,从前眠玉贤弟识你七年,我与你最为要好,为何他从不愿见我?”

        柳琳琅一怔。

        的确,每一次他与钟离携见面,江眠玉都推得干干净净,却叫人也找不出他的不是,直到去年秋天,才见过一回。

        若是说……

        “琳琅,眠玉贤弟,究竟是什么人?你而今知道了吗?”

        柳琳琅就看着钟离携,说不出话来。

        “他……”柳琳琅实在不敢说。

        虽说钟离携与他情同手足,可是此事关系重大,但凡有半丝传到旁人耳朵里,恐怕不光是眠玉、就是柳家也难逃其罪。但若只是“江眠玉”也便罢了,关键这“江眠玉”还与狄家也干系密切。

        金羽二营,本来与狄家家将也无异处。想到这个,他便又神游到那个时候……

        他与狄荷育一同作为了金羽营监训,那时他便明了了,那金羽二营,非狄家之命,断断是不会听的。

        期成皇帝忌惮,便嫁了妹妹给狄晓岐,结果一个公主并不能安稳帝王之心,恐怕但凡是金羽二营还在,狄晓岐就永远处在代代帝王心中的那根尖刺之上罢……而这“狄珩育”、正是这大玄的“尖刺提督”和敌国公主之子……若是借此罪名、不但可以收回兵权,就是以通敌之罪将狄家全家抄斩也不为过。

        回过神来,钟离携并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只是在那里干等着。

        钟离携无奈地笑道:“是我唐突了,琳琅既然不愿说,必然是有不好说的地方,可若是我自己猜的,也不明对是不对,只说给你听听,你也不必应什么,我也不会说出去。”

        柳琳琅微微点点头。

        “在我九岁十岁那会儿,曾见过狄家的长子一次。”钟离携面不改色地道。

        柳琳琅瞳子一颤,脊柱发寒。

        “可是后来,你也知道,那桩事情成了京城不能说的事情。虽说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先帝褒奖狄大提督,可是也总有人觉得做得太过了,本来幼子无辜,倒也不至于这样。”

        钟离携边说着,边从案边拿了水壶,将茶壶茶杯烫过一遍,将龙井泡上,道:“我见那位狄家公子,原本是我舅父想借孩子去笼络狄家,可也正是为了这事,后来在官场上竟处处碰壁了。”

        钟离携仍是笑着,将茶倒出,又撒了些去年存的干桂花,“都说我舅父攀附狄家。”

        柳琳琅道:“他堂堂湘王,怎用得上‘攀附’二字?那些人未免弹劾得太过草率。”

        “用得上,”钟离携将一杯茶轻轻推到柳琳琅面前,微微一笑,道:“就连皇上,也用得上。”

        柳琳琅蹙眉:“金羽二营真有这种本事?”

        “你说是谁打下的江山?”钟离携道:“是八大营。谁多次救先帝于危难之中?是狄晓岐——大玄将星般的存在,就是他不论谋略,只靠一身武艺,也是大玄的恩人。就是他之前多年不出征,前番出征西北之时自敛锋芒,那也是先帝的开国将军。这‘利刃’的锋芒断然是敛不住的。”

        钟离携自己端起茶来,品了一口,又笑道:

        “所以、大玄危极时刻,还是得靠狄大提督调度。他身后、是大玄半数以上的开国老将,以及年轻的少将们。你识得那么多的少将、应当是最清楚不过,大玄朝中有多少年轻将领心中的将神是狄大提督。他们甚至觉得大提督这个官职还太小,配不上他们将军一生戎马。”

        钟离携边喝茶边叹气,“说到底,还是功高震主。”

        原来持哥儿也都知道。

        “银裙公主可以嫁给狄大提督,可是羌国公主万万是不能的。”柳琳琅道:“就是和亲,也断断没有这种和法。狄大提督手握兵权,皇帝都无法掌控,如若他与外敌联合,那便是内忧外患,必没有安生日了。”

        钟离携颔首,“所以狄大提督必须杀了他的宠妾和长子。”

        柳琳琅捉茶杯的手握得愈发用力,他不知道当时……遇到眠玉之时,眠玉是如何逃出来,如何成了那样,究竟经历了什么,饿的皮包骨头,满身的伤,腿骨脱臼……

        他如今竟想不通眠玉是怎么活下来的。

        忽然似乎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柳琳琅紧闭上双眼,一手扶额,似乎是旧疾犯了。

        钟离携道:“可是狄大公子,那位珩哥儿,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说完这句,他便就那么看着柳琳琅,“看你这副样子,我便不必继续问了。他不愿见我,大约也是怕我识出他来,待到光阴逝去,才肯这么露上一面。”

        柳琳琅缓过劲来,抬头问道:“你是怎么……”

        “当时眠玉贤弟,第一回见我,已然与少年时的情态大不相同了。”钟离携道:“他年少之时,虽说也是温润性情,却显得出来几分傲骨。那日他与我一同论曲子,他说我的那支新曲,温润有余,傲气不在,宁静倒成了闲愁,后半截倒不好顺着闲愁再写下去,否则平平无奇、失了风骨。”

        柳琳琅稍稍皱了皱眉……

        “他叫我将后边改了,直接顺着愁意去,将安宁破了。我当时便照他说的改了曲子,他听那曲,与我说,曾在一道观之中见过一联,想来觉得配那曲子正好,就随手写下。他写那两句,你也看过的。”

        “我看过?”柳琳琅不解。

        钟离携一字一句地道:“上联是‘碎玉送清风,银花散尽’,下联是‘残云归碧海,月梦成空’。”

        柳琳琅这才回想起来,那日,在钟离的屋里,裱着的那张写得认认真真的字。

        “当日在旧长亭,他也作了诗来评,虽说故意藏了少年时候几分傲气,温润之极,却仍旧隐不住说话间那丝感觉。”钟离携道,“又听你说,是他推脱不来见我,我便多了一分疑心。”

        钟离携微微叹了一声,又道:“后来宫宴之上,他露出面容,与少时大不同了,我以为自己想岔了……直到那日饮忧园作杏花诗,看到那两句:‘孰道白杏真君子,不敢携剑效阿蒙。’我便晓得了,那必然是狄珩育,那个期成末年,被狄大提督亲手‘杀死’的狄大公子。”

        钟离携笑着,柳琳琅低着头,不言语。

        “琳琅,你倒是得放心我,我要是说出去,你就一剑捅了我罢。”钟离携笑道:“默语必定是知道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眠玉贤弟。她到了死……不也没有说出口去?”

        柳琳琅听这话,气上来了,他并没有觉得钟离携会说出去,只是这么一想,冯默语知道,狄荷育知道,敢情江眠玉和他同吃同住了七年有余,亲近些的人,就瞒着他一个。

        等等……亲近?

        莫不是眠玉根本没将我看做亲近之人?

        柳琳琅木了。

        钟离携见他呆住了,敛了袖子,轻轻推他一下,问道:“琳琅,眠玉贤弟他,究竟为何离开?”

        柳琳琅低头下来,也不吭声。

        “是不是羌国的事情?”钟离携问他。

        柳琳琅点点头,“兴许是,我只觉得是一张网,这布网的人,不止是羌国之人。”

        钟离携道:“你只安心,眠玉贤弟之事,我或许能托个人,护得他周全。”

        柳琳琅听了这句,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瞧着他。

        只见钟离携扬眉一笑,露出柳琳琅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侠气,柳琳琅瞬时又愣住了。

        持哥儿这是怎么了……

        “我之前总想着,若是我也是个武生,那些年便和你们一起浪迹江湖去。却发觉我半点忙都帮不上。”钟离携无奈的眼神,只流出了分毫,却都被柳琳琅看在眼里。

        “那次你帮了鸿卿,我又一回知道了自己到底多没有用。”

        柳琳琅哈哈大笑,道:“头一次听你说句人话。是啊,你没用得很,我就有用极了。”

        钟离携看他笑着笑着都要哭出来了,起身到他旁边坐下,道:“眠玉贤弟和狄少提督,是不是都在淮安府?”

        柳琳琅点头,似乎平静下来一些,问道:“你如何甚么都知道?”

        钟离携:“前几日,金少卿来同我说了些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事?”

        “淮安府的四品呈昆侯石亘闹事,多次被弹劾,皇上却无动于衷。按咱们陛下这心性,怕是疑心了弹劾之人了。”钟离携道,“他必然已经派了人去淮安府。”

        “你竟猜到让谁去了。”柳琳琅疑惑道:“那又与眠玉什么相关?”

        钟离携笑道:“少提督狄荷育,早不是头一回做这种差事了,只是那日我到提督府去,瞧见了些别人不在意的东西。”

        “什么东西?”柳琳琅更是疑惑了,“只凭一件什么东西,你就知道他去了淮安?”

        “是,也不是。”钟离携一面的温润,“淮安府的四品呈昆侯石亘之事,被弹劾得满朝皆知,皇上必然派人去查。这但凡知道陛下心性的,都应该晓得。再来就是,以前默语说过提督府的正堂,茶桌后的柜子上摆了一个匣子,匣子上面,放的是狄家府兵的兵符。”

        “兵符?”柳琳琅惊讶道:“兵符这种东西,堂而皇之放在正堂之中,不怕被盗了去?”

        “那只是个小符。”钟离携道:“小符不在,多半都是让少提督带出去办事了。”

        “可是狄家的府兵,不就是金羽吗?”

        钟离携道:“不然,金羽虽说等同于狄家家将,可是狄家的府兵,才是彻彻底底不归陛下管了。他们同金羽二营一起养在京郊,那各个家将的实力虽比不上金羽,却也输不到哪里去。这也是陛下忌惮狄家的原因之一。”

        柳琳琅颔首,“早有耳闻,说狄家家将个个出挑,却多说的是金羽二营,没想到还真有狄家府兵。”

        “这也是从前舅父与我说的、他为了朝堂之事,多方奔走,留下一本册子给了我、各方的势力都写得详细。至于眠玉贤弟,自从猜到了他是狄大公子,我就知道,他必然是要去淮安府的。这桩事情说来话长,你只放心就是,绝不会叫眠玉贤弟出事。”

        “你打算怎么做?”柳琳琅问。

        钟离携抬眼,笑道:“我且去一趟淮安府,寻一个人。”

        柳琳琅稍稍蹙眉,“谁?”

        钟离携拿出一支银簪子,放在柳琳琅面前,道:“我舅父曾救过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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