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因为他这句不见外的嗔怪，郁白的嘴角翘上天：“嗯，秋老师说的也是。”

        “昨儿不是刚来吃过，今儿是带人来了，怎么不带去甘棠处？”人声由远及近打断二人的话。

        秋既明循声望去，款款而来的男人，年近四十，虽是硬汉长相，却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反差，举手投足尽显绅士优雅，拥有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没有的淡定从容。

        郁白显然和他是旧相识，两人对话熟稔，外人插不上嘴。

        来人正是这家私房菜的老板，姓杨，与郁白莫逆相交。

        初相识在西北一辆前往深山老林的小巴车上，郁白是去采风，杨老板则是去寻味。

        到现在也七八年了。

        郁白上前跟他单肩碰了碰：“什么呀我就往甘棠处那儿带，怎么，杨大厨不欢迎我来呗，我又不是吃饭不给钱。”

        那气质，竟然是位厨师？

        好吧，秋既明承认，他有些浅薄，毕竟在他印象中，厨师要么浑身油腻，要么穿白褂戴高帽，他从没见过穿一身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高定做菜的厨师。

        两人打完招呼，杨老板像是终于发现郁白身后还站了一个人，他看向秋既明，问：“郁白，既然带朋友来了，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眼前这朵，怕还是朵带刺的烈焰玫瑰，光是一个眼神，就让秋既明如芒在背。

        他的语气，带着探寻的意味，秋既明觉得局促。

        木质地板因为郁白一步一顿的踱步发出轻声脆响，一声一声落在秋既明耳朵里，他听见郁白说：“杨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学弟，秋既明。”

        介绍身份其实很有讲究，有些差一层窗户纸的，这么一介绍，窗户纸就捅破了，有些正暧昧的可能会更近一步。

        而他和郁白之间，只有恩怨。

        学弟……听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关系的前后辈，秋既明自我定位清晰，郁白同他的确不算亲近，也千真万确就是个前后辈。

        可是——

        有点不高兴。

        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高兴，但最终还是对杨老板伸出手。

        成年人的世界，不高兴，也会粉饰太平，秋既明藏好情绪，礼貌地介绍自己：“您好。我叫秋既明，是郁大作家的学弟。”

        杨老板握了握他的手，很快松开，之后低声凑在郁白耳边，用秋既明听不到的声音说：“这是你的伴儿？长得不赖，认识多久了？”

        杨老板留过洋，红男绿女的事儿见得多了，什么事儿都不稀奇，尤其做餐饮，见到的听到的，坊间的传闻那更是不胜枚举。

        何况，这几年郁白身边一直也没有女朋友，杨老板想得又远又弯。

        郁白镇定否认：“不是，你别瞎说，就是正好有个项目合作。”

        认识这么长时间，郁白根本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隐瞒，他既说不是，那便不是，杨老板也不再八卦，说是要亲手给郁白露两手。

        “你还吃那几样呗？”杨老板问。

        郁白妥帖征询秋既明的意见：“秋老师，有什么忌口么？”

        秋既明小时候不挑食，长大之后不吃姜、香菜、茴香、韭菜、葱、香椿一切有特殊气味的蔬菜他都敬而远之。

        可是秋既明不是那种会因为个人习惯去要求别人改变习惯的人，尤其是吃饭这方面，有这些东西，

        他不吃就行，没必要因为自己的喜好去提要求，他说：“没有。”

        郁白冲杨老板说：“杨哥，按你拿手的来。”

        “哎，行。”

        杨老板做菜讲究“不时不食”，现在正值酷暑夏天，杨老板按照冷菜、汤、主菜、主食、甜品给他安排了当季套餐。

        郁白爱吃辣，杨老板把辣椒换成了干姜粉、芥末油，吃辣不见辣，既能满足味蕾的需求，同时又能避免夏天吃了上火。

        帷幔帐子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掀开白布，就着谷草垫子坐下，开胃时令四小菜率先上了桌子，橘黄的灯光打下来，被幔帐一拢，朦胧暧昧。

        二人对坐。

        “秋老师，你尝尝这个。”他将端起虹吸壶将醒胃汤倒出小半碗推到秋既明面前，“老杨啊也是有创意，洋人用虹吸壶装咖啡，他倒好，用来做羹汤。”

        郁白从不吝啬夸奖，秋既明听到过好几回。

        他怔愣片刻，思索着，究竟为什么会斩钉截铁认为郁白是个纨绔子弟呢？看他待人接物的做派，和别人对他的态度，若真是个纨绔子弟，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对他评价颇高？这不符合逻辑。

        意识到这一点，秋既明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弥散开来。

        毒花的果实，未必有毒。

        可是秋既明还是不敢轻易尝试，毕竟那毒花耀武扬威那么多年，成见不可能一朝间烟消云散。

        面前的汤一口就能喝完，秋既明化烦躁为食欲，把醒味汤里的香菜撇出来，搁到了厨余盘里，喝了一口汤，唇齿间胡椒粉香味浓郁，鱼汤鲜而不腥，酸辣开胃。

        嗯，很好喝。

        越喝越饿，他有了胃口，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被姜味冲地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艰难地咽下去后，再也没有碰过剩下的三块排骨。

        秋既明喜欢吃花蛤，但花蛤上面韭菜末挑出来太麻烦，他选择放弃；照烧鳕鱼以茴香叶做点缀，秋既明无处下筷。

        郁白看在眼里，想起那人说的没有忌口，恐怕也是为了不给人添麻烦的说辞。

        有些人也就是外表凶悍，内心软得和棉花似的。

        他明明很讨厌自己，还是会因为某些不能破坏的规则，某些约定条款，而压制自己的脾气。

        委曲求全，总能轻而易举勾出恻隐之心。

        不由得，就想对他好一点。

        他把鳕鱼上的茴香叶一点点挑开，之后把那一小碟推到秋既明面前：“吃吧，挑食的小老虎。”

        郁白的手跟面前的白瓷盘似的，白腻细滑，修长的手指轻触盘沿，快速抽离后双手拢在一起，放在唇边摩挲，像是在等待秋既明品尝他精心准备的菜肴的味道。

        虽然郁白很仔细挑走茴香，但对不吃茴香的秋既明来说，鳕鱼上茴香味依旧很重，筷子夹起放在嘴里的瞬间，他看到郁白一脸期待的目光，或许是那晚夜色太美，或许是气氛太好，秋既明第一次觉得，茴香的味道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轻乐绕梁，余韵袅袅，郁白鼓腹含和，站起身，斜凭木栏，镂空雕窗中瞧见挂在天边的那一轮明月，桂影幢幢，金蟾啼呱，他兀自感叹：“今晚月色真美。”

        秋既明喝了一口热茶，说：“嗯，很适合刺猹。”

        郁白背对着他，抱怨道：“秋老师好歹也是个文艺工作者，一点都不浪漫。”

        秋既明想起饭前那莫名的躁动，含混道：“两个大男人，浪什么

        漫，走吧，送你回去吧。”

        账是背着杨老板结的，郁白趁杨老板分身乏术偷偷买了单，秋既明惊讶发现，这一小碟一小碟鸟食般十多道小菜竟然要2884！！！

        而且，他再一次见识了郁白的涎皮赖脸，什么微信存着钱不方便，他明明看到郁白是用微信买单的！

        郁白根本不怕他瞧见，听见那声微信收款2884元，脸不红心不跳的对人说了声谢谢，便往外走。

        秋既明在他身后幽幽地说：“郁大作家微信明明有钱。”

        郁白回过头看着他说：“我没说微信没钱，我说的是放多了不安全。”

        郁大作家这个多与少的标准全看心情，秋既明说：“那对郁大作家来说，多少算多？”

        郁白背着手晃晃悠悠走着，说：“三千吧，三千就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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