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陵怀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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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乍然抬头朝对方望去,只见他的确是眉头轻蹙作沉思状,脸上神情倒也认真,不像是无中生有的敷衍。
但他又浑不在意地说起了其他,“在下几年前有幸听娘子唱过一曲,一直难以忘记那是一首言辞直白、表诉爱慕情意的曲子,而今天娘子又唱的是委婉传递相思的词。不管是爱慕也好,相思也罢,总是听来在情意的表述上,似乎背后的文风并无差异。赵某便有所好奇,不知那数年前的《万里春》,还有今天的《菩萨蛮》,是否为一人所作?”
李师师听了不禁露出一个眉目舒展的笑容来,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久远岁前的一幕。她那个时候年纪尚小,只以为这人不过是一个眼中唯有利弊得失,满身金钱铜臭的商贾之人,如今看来,倒也不全然。不知道是她当年本就看错了,还是说与七年前相差甚大的,不止有她自己而已。
“是的,官人好耳力。多数人听曲也就是听个唱调,词意写的是什么少有人关心,还能够辨别词句背后作者文风的,更是罕见的造诣了。”
说这一席赞誉之词的时候,李师师内心里发生了唯她自知的情绪变化,难得碰上一个的确有欣赏水平的观众,心里固然高兴,然而她日复一日地从事着唱曲这件差事十多年,去说一些迎合的漂亮话一直需要是一种当成本能去呈现的要求。
左不过是总需要在这种场合下去说好听的话,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会质疑她所表达的诚恳认同。
于是短暂的欢欣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男子仰靠着案后软榻,抬起的双手交叉撑在脑后,头颈抵在双手掌心里左左右右地轻轻转动数下,似乎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疲惫。他鼻息之间缓慢绵长地一呼一吸之后,目光离开了李师师,怅然望向他自己的头顶,又缓缓地从上空落下,颇似俯瞰万千之态。
其实男子此刻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兴阑珊。他也在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感到越来越乏味,他对自己所碰上的任何特别的、有趣的,比如古玩、字画、花鸟虫鱼、乃至女人,从来都能轻而易举地获取,可是得到之后呢,掌握的快乐越来越短暂,反而抵不过黯淡的失落感,因为他一旦将自己喜欢的一样东西放在身边,就意味着,从此这样东西的特别以及对自己的吸引便逐渐消失了,同时对他而言,或许这世上的趣味又少了一成。得到便是失去,不过如此了。
男子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即从门外进来四个随从,不由分说地将两两抬着的木箱子放在了李师师身旁。
男子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拂了两下长衫下摆,淡淡说了句:“赵乙告辞。”
李师师站在两个木箱子旁边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在心里觉得这人可真是莫名其妙,青萍领着李夫人很是意外地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青萍,你去喊两个小厮来把这箱子送往楼里的库房。”
李夫人制止道:“先打开看看是些什么吧。”
青萍便答应着蹲下身子依次将箱子打开。
一个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最新印制的尚带着扑鼻油墨气味的钱引,另一个里面铺垫一层层的棉絮和绫罗,在其上精巧放置着六个成色极佳的釉面漆黑、细长的釉纹白亮闪光的兔毫盏。
青萍一边蹲在旁边查看,一边啧啧道:“这个官人使人大张旗鼓地抬着硕大的箱子送进来,没想到里边装的压根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李夫人睇了一眼,不屑地笑了一声,“除了送纸钱不如送银子以外,这个茶盏虽然比常见的更显档次一些,倒也不值什么钱。”
李师师不理解她所表现出的刻薄,也无从附和,“妈妈让人搬出去吧。”
李夫人:“这种钱引放进库房里终究变成纸,还不如你拿去置办下一季的首饰衣裳。这盏子我也看不上,你自己留着吧。”
李师师想了想,顺从答道:“行吧,留着也好,以免那客人下次来了问起为何不用。”
李夫人点点头,“看来你还是希望他下次再来的,怎么,你竟对这客商有另眼相待?”
李师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倒不至于,只不过他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对我唱什么曲儿也不挑剔,前后待的时间又不长,听完了就走,丝毫不像有些客人在这里东拉西扯说三道四没完没了。这样的客人最是省心,要是人人都跟他一样那我可一点都不嫌弃。”
青萍看着李师师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
李夫人点点头,“对了,你也不要唱来唱去总是那周邦彦一个人写的词。上回我特意让人到外面去找写得好的都收上来拿到楼里慢慢挑选,如今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一批,都在我房里面堆着呢。走吧,我带你过去看看。”
李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竟然极其罕见地伸手过来拉住了她,让李师师几乎受宠若惊地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两人并肩沿着回廊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只听一阵咿咿呀呀的唱词声传来,将李师师她散乱游离的思绪拉拢了些。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李师师忍不住往那传来声音的视线右前方那扇透出幽香气味的半掩房门里望去。
忽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让崔念奴在第一段即将唱完的当口不得不停了下来,“怎么,美人竟然喜欢这首曲子,可知道这是谁人所作的么。”
崔念奴娇滴滴的嗓音透着稍稍的不满,“这个奴家自然知道,不就是那字美成,号清真居士,现任京官大晟府提举的周邦彦嘛。”
“不错不错,看来美人闲着时候还是有下功夫的。”
“我的好官人,你可知道奴家为了学会这些东西来讨你欢心,很是吃了些苦头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无论让我做什么,只要能让你纾解乏累、轻松开怀,我自是甘愿为之。奴家已将身心都托付给你了,把你当作是最最重要的,你可切莫负我。”
随即传来一声杯盏搁落在案上的清脆碰撞声,还有男子低沉压抑的一句“美人恩,不难消受,但折煞赵某”。
两个人嬉戏缠闹的声音、崔念奴的娇柔喘息声、求饶声……门外暂驻脚步的李师师忍不住脸上一片火辣辣的滚烫,心里很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插翅逃离此地。
然而她的左手却被李夫人牢牢地攥住,李师师挪动了脚步,却因为李夫人身形不动让她也不能从原地离开。李师师触碰到了李夫人安安静静的视线,颇有些难为情,“妈妈,这……”
李夫人垂下目光小声解释道:“你当这是谁呢,就是今天来听你唱曲那赵姓客商。念奴那孩子在这件事情上孤注一掷,据说已跟他私相授受多年。我今天之所以忍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骂她,对她生那样大的气,都是因为她不听劝。哎,没办法,女儿大了由不得我。”
二人一同来到李夫人的房间,将一沓不同字迹写就的词稿交给李师师以后,李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她片刻,说道:“你先等等,还有一样东西,你也带回去保管吧。”
是那篇多年前晏几道去世之日她偷听过的《生查子》: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书写的黄纸已经泛满了年月的痕迹,拿在手中只觉得又薄又脆,从上面端正隽秀的小楷字迹看来,不太能够断定这是否为晏老前辈离世前的最后手书。
李师师不由地又想到了她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命悬一线、气若游丝的老人。
想起来多少也要感谢他无形之中牵扯出了让她不再一无所知的种种机缘。
在那个晚上以前,她只知道这些年来东京矾楼的主人对外只有李夫人和李妈妈两个称谓,还从不知李夫人的真实名讳其实是一个叫李元姜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在她的线索里远没有那么重要。还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华阳,一个是冬卿。
从那以后的七年里,李师师先是查了一段时间的李华阳和李冬卿两个名字,可惜一无所获。
她接着又查晏几道,得知这位竟是前几朝赫赫有名的故相晏殊先生的老来子,可谓是出生便含着金汤勺的一个人。
从晏几道出生到长至幼年的时间,他不仅得尽了全家人的宠爱,且因他父亲身居高位、朝堂之上大半为官的都是他父亲的门生,因此无论他行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最好的奉承和善待,他自然只懂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更甚至性情恣意、多年来沉迷于绮罗脂粉堆。
他自己本也以为此生就该是这样无虑无求、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了事的命运,没想到十六岁那年,他父亲晏殊病故于任相期间,从那以后他六个在朝为官的哥哥们莫名其妙地连遭贬谪,家里的日子眼见着一日差过一日,而他原本就是个只懂得享乐、并无半点官职在身的,被有形的无形的捉襟见肘束缚得越来越紧之后,少不得也开始学着向人情世故低头,在他父亲过去门生的帮助下谋得微薄闲差,适应着与他过去的人生大相径庭的生活。
但他默默无闻、毫无抱怨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还曾经坦然自若地跟别人说过,“大多数时候命运给世人的都是先苦后甘,虽说我拿到的是相反,可能我一辈子的好运气,都在出生后的近前二十年用光了,但没关系,过去侥幸躲过去的苦,回过头来再补上,也算是命运公公平平,既没有厚待也不亏待我的另一种方式了。”
没想到对这个一面之缘的老人,甚至她没有办法确定自己到底与他是何种关系的老人,竟然了解到如此一番生平。
李师师的内心很是受到了一番无以言说的触动。
虽然这都不是她自己的经历和人生,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样的特殊经历已经以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且难以形容的作用实实在在地对李师师的人生产生了影响。
之后她消沉了一段时间,又逐字逐句地将那晚听到的东西认认真真地反复梳理了几遍,有两个字重新焕发了她的意志,“孟家”。
这可能就像射箭一样,当没有一个靶子竖在那里的时候,压根都谈不上射不射得准,因为漫天遍野,无论射向哪里都似乎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现在“孟家”这两个字就是李师师四顾茫然之下看到得靶子。虽然后来她为了查这个姓氏少不了吃尽苦头,但总算比起毫无头绪、无从下手时算是顺利得多,真的让她查到了两个完全对得上的名字。
三十年前的眉州,有一任防御使兼马军都虞候,名叫孟元,孟元有两个最疼爱的孙女,一个叫孟华阳、一个叫孟冬卿。
据李师师探查到,孟冬卿曾经是被已故的高太皇太后钦点进宫当皇后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竟未入宫,紧接着,当时还如繁花着锦一般显赫的孟家很快也垮台了,孟元老将军囚死狱中,两个儿子病死于流放途中,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之后便下落不明、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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