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日久生情的通常是缓慢发酵的线性过程，当事人也鉴别不出心动的究竟是哪个瞬间。温懿浓握着水杯看着她背影向前，脑袋里想到的也不过是她对我真好，我甚是欢喜。

        “朋友”的定义先入为主，因而抹杀掉一切其他可能。温懿浓判定两人的关系，只敢悄悄往友情两个字前加定语，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朋友，最可爱的朋友，最阳光的朋友，全世界好听的形容词前面加上个“最”字，那就是她用来形容石延枫的。

        然而即便如此，落脚点终究还是“朋友”。

        打水机前聚了不少的人。

        其实出来打水也并非是真的打水，就像下课去卫生间也可能也只是为了小型厕所会谈，逮着熟人聊两句废话，课间十分钟也就呲溜一下过去了。

        而打水间的议题充满引战论坛的氛围，比如今日话题“钟主任和祝老师谁更漂亮”，三班的学生大多还是替钟星岚说话，有种我家老师我们自己护着的感觉。隔壁两个班的学生则毫无疑问地拥护祝亭晚，感叹她温温柔柔的样子真是仙女下凡。

        争论的声音在不觉中变大，他们好像忘了打水间斜对着就是主任办公室，并且学校的房门隔音很差。

        钟星岚起初还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小孩一会夸自己聪明，一会夸祝亭晚漂亮，她把两份夸奖都美滋滋地照单全收。

        然而不知哪个同学突然冒出一句，“钟主任漂亮有啥用啊，不是还没嫁出去吗。”。

        靠。

        钟星岚批作业的红笔尖在作业本上划破了一个口儿。咬牙切齿倒不单单是因为自己被冒犯，而是深刻觉得社会对待女性的系统性偏见已经渗透得如此强烈。一个未经世事的天真小孩子，竟也把“女的要嫁人”看作天经地义。

        她放下笔，整理了着装，拿着黑色的保温杯往饮水机走。身影甫一出现在学生视野，热闹的聊天就即刻息声。蓝白色的校服站成一排，目光迎着钟星岚走来，恭敬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集体弯身喊句欢迎光临。

        钟星岚的脸上挂着微微的愠色，“课间休息，还是尽量不要太吵闹的。”，说话时浮上一抹淡淡的笑。笑比不笑还吓人。

        她握着水杯又回了办公室，关上门再听外面，果然安静不少。

        然而生气的表情总伴生着被误读的风险，小孩们并不知真正拱火儿的是那句“没嫁出去”，反误以为是钟星岚在和祝老师争风吃醋。

        于是课间八卦议题更新，年级里广泛流传新的谣言：钟主任和祝老师交恶。

        传闻讲得有鼻子有眼，流言很快进了钟星岚的耳朵，又由她亲口转述给了祝亭晚。

        那天下了班，她去阳光岛找祝亭晚商讨性教育大课堂的事情。初二学生有统一的性教育讲座，前几年都是还是生物老师主讲，说一些生理层面的东西。今年学校大力推进心理教育，祝亭晚被要求为学生设计青春期心理健康的系列讲座。

        钟星岚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祝亭晚已经收拾好东西，单肩挎着小包正要往外走。

        “祝老师，方便耽误您一会时间吗”，钟星岚问得很客气，“是系列讲座的事情，我们确认一下讲座的选题。”。

        祝亭晚假意看了一下手表，歪着脑袋轻笑，说真是抱歉啊钟主任，下班时间到了，有事明天再说。

        钟星岚像是早就料到她的拒绝，也自知占用人家下班时间很不礼貌。她于是淡定转身，离开办公室去按下行电梯。

        却在电梯门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温柔嗓音，“钟老师，放学都不等我啊。”。

        钟星岚上电梯的脚步一顿，犹豫一下，下一秒毅然踏进电梯，反身按下关门按钮，微笑着看见电梯门缓缓关闭

        ——电梯闭幕的时候，她隐约从祝亭晚那张万年笑脸上读出了“钟星岚你胆敢如此”然而“我却拿你无可奈何”的复杂表情。

        她心里很爽。

        只是这一幕又好巧不巧地被过路同学看到。

        duang，钟星岚和祝亭晚交恶实锤。

        出了综合楼左转，钟星岚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车子刚刚驶出校门，路边就看到裙角轻飘抱臂等待的祝亭晚。

        几乎不假思索，靠边停车。理智原本告诫她“开过去开过去不要停”的，情感却及时替她打好了右转向灯，并轻踩刹车摇下窗户。

        “祝老师，需要我带你一程吗。”。

        这句话也不是她想问的。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

        祝亭晚抿嘴偷笑拉开车门，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副驾驶。

        “钟钟，你不要帮我系安全带吗？”，祝亭晚笑吟吟，盯着钟星岚一本正经的侧脸，直盯得她快要羞恼，才淡淡开口，“哦，差点忘记，钟主任连电梯都不愿意和我同乘呢。”

        钟星岚紧闭双唇心中默念，开车不生气，开车不生气。

        “祝老师，我们是同事”，她原本还想说请你自重，不过憋回去了。以她对祝亭晚的了解，这还远没到“不自重”的程度。

        “还是前女友。”，祝亭晚自己扣好了安全带，“上班是同事，下班是前女友”。

        祝亭晚说话时眉眼含笑，很舒服地靠在座椅上，侧目打量着钟星岚冰山般微翘的鼻尖和极具几何美感的下颌线。

        钟星岚闻言，“是吗。”，轻笑了下，沉默着不再说话。

        也不问祝亭晚要去哪里，开车径直去了师大附近的通宵咖啡厅。祝亭晚安静坐在副驾，任由她载着自己在城市狂奔。

        念大学的时候，她们没少在这间咖啡厅刷夜。祝亭晚读的心理学系，研究方法对数学要求蛮高。统计计量并不容易，一个简单的多重回归模型她就给祝亭晚掰扯了一个来小时。

        钟星岚记得给祝亭晚讲题那天下午，天气有些阴，咖啡馆里光线很暗，她的耐心不如往日充足，蹙着眉头朝祝亭晚叹气，“很简单的啊，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那你亲亲我我就听明白了呀。”。祝亭晚当时才多大，19岁？还会眨着眼睛撒娇。

        “这和亲你有什么关系，你看，设计实验的时候我们先找到这个要操纵的自变量……”，钟星岚还沉浸在实验设计里。

        “怎么没关系，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嘛。”，祝亭晚晃着她的胳膊。“亲一下我就学会了。”

        “不行。这里人多。”，钟星岚的声音冷冷清清，“咱们接着看这个回归分析，……”

        “你到底为什么不亲我啊。”，祝亭晚佯装生气。

        她不问她“你要不要亲我”，而是问她“为什么不亲我”，从语言上就抽空了钟星岚拒绝的余地。

        “那，晚上回宿舍再说，好不好。”，钟星岚的声音依然清冷，只是声音小了很多。“我们还是先看题…”

        “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祝亭晚笑得得意，从她手里接过草稿纸和课本，“这里不用讲了，我现在感觉，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钟星岚点点头，对自己的教学成果甚是满意。

        然而直到今天，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恍然明白过来：

        “祝亭晚，你数学不好是装的是不是！”。

        一个熟练的倒车入库完毕，她熄了火，怒目看着祝亭晚。

        “哪有。”，祝亭晚被她突然的翻旧帐吓到，“还不许我真的笨啊。”。

        钟星岚眼睛里的怒火却转而冻结成冰，冷笑着问，“那你在美国硕博五年，实验设计是谁教的。”

        “……”，现在说是自学还来得及吗。

        “学不懂时，也要人家亲一下才明白吗。”，钟星岚冷淡着语气，笑容凝结成冰。

        祝亭晚坐在旁边，觉得寒意侵袭全身。抬头偷看钟星岚的眼睛，却被她的视线冻成冰块。

        她于是在心里给钟星岚贴了个新标签，“冰山版的美杜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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