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张符

没得到去冥界的许可，向小园一路上都恹恹的。

        暖黄的路灯光罩在她身上，没有温馨，反倒多了些颓丧。

        贺迩偶尔侧眸看她一眼，但不说话。

        他们在熟悉的酒店门口停下。

        前台还是那个耳朵不太好使的老游魂，看见两人，狭长的双眼溢满防备和不耐：“怎么又是你，你把他带来也没用，我下午都跟你说清楚了！”

        向小园没心情再和他掰扯，在柜台前站定，从口袋里抽出陵光给的纸币推给他：“重新订一间。”

        老游魂一听到这，立马切换成待客模式，脸上堆满笑褶，热情得眼睛都几乎消失不见：“再订一间是伐，还是昨晚那间如何呢，老主顾？”

        向小园被他的川剧变脸惊到，半天说不出话，干脆抿唇不作声。

        入住办理得很快，向小园将房卡递给贺迩，临走也不忘乜他一眼。

        刚才在书房里，她以知道这件事的人手有限，多一个去找就能多节省些时间提高效率为主题进行了长达近五分钟的演讲。

        眼见陵光就要松口同意，贺迩突然跳出来说就去三个人足够了，自己手上还有几个能用的妖属，于是陵光顺势把她给打发了。

        余怒未消，向小园将房卡拍在贺迩手上时还带了点泄愤的力道。

        贺迩看眼手心，出声叫住她：“你为什么这么想去冥界？”

        向小园说：“我在桃园呆腻了，想换个地方玩儿不行吗？”

        话里全是赌气，贺迩失笑，长辈似的语重心长：“冥界不是游乐场，暗中调查危险重重，陵光不让你去是为了保护你。”

        向小园当然明白这点。

        陵光以神力守护桃园，鹤卿瑞卿每天尽心尽力打理园中事务，计景总是传递来重要消息，并帮忙妥善处理游魂的来去。

        园中的游魂都能理解他们的辛苦和用心，并身体力行地给予充分的尊重与配合。

        只有她，心知陵光的纵容，才三番五次溜出桃园，去到人间。

        过度放肆的结果当然是闯祸，而她没有能力自己摆平，于是在人情账上又添一笔。

        学习符术的初衷是觉得有趣，但现在有个或许能派得上用场的契机，她是真的想尽绵薄之力。

        剩余不多的愤怒被愧疚和无力裹挟，向小园像只瘪掉的气球，呵出的气都是轻飘飘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大殿他们是为我好。但是我从来到桃园开始，就一直是理所当然索取和享受的那个，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只是想替他们分担一些而已，顺便也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

        她声音越发地低：“……我不想要别人觉得我只是个不懂事的闯祸精，我也看过很多古书，有拿手的符术，会随机应变，不会扯后腿的。”

        她垂头丧气地站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衣摆。

        贺迩静静注视着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又很快溜走，来不及细究。

        而因一时恻隐多管闲事的最终结果就是，原本清清爽爽的三人行中多了只拖油瓶。

        翌日一早，向小园就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屁颠屁颠跟在贺迩后面到达集合点。

        瑞卿远远就瞧见了她，神情中罕见地带着威厉：“大殿不是让你留在桃园，你怎么总不听话？”

        向小园笑意立敛，端端正正地站好，向他解释：“大殿已经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了。”

        条件是她丧失自主行动权，必须听从贺迩的指挥。

        瑞卿不信，偏头去看贺迩。

        贺迩点头认证，并说：“我会保护她。”

        向小园努力忽略因为他的措辞而升起的似欣喜又怪异的感觉，嘴硬挽尊：“我自己会保护自己。”

        贺迩唇角略勾，正声提醒：“别忘了你答应过陵光什么，乖乖听话就好。”

        他的态度像极了在教导一个孩子，刚刚的悸动荡然无存，向小园撅着嘴表示不满。

        计景是最后一个到的，也问了和瑞卿同样的问题。

        向小园三言两语解释完毕，从背包里拿出了创可贴。

        “你怎么不找园医包扎一下？”她说着上前抓起计景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他贴上。

        计景受伤不多，手上这条口子算是最严重的，但他习惯了让伤口自然愈合，根本没想过包扎。

        向小园的手指微凉，在他温热的皮肤上留下细腻的触感，计景耳根处明显地泛红，不知为何没说实话：“忘、忘了。”

        “这你都能忘。”向小园声音上扬几分，注意力仍在伤口上。贴完后她又轻拍了几下，以确保服帖。

        计景还想说点什么，但向小园已经退回原处，专注于整理背包。

        他挠挠额角，闭起嘴巴。

        向小园的背包里算得上应有尽有，凡是能想到的可能有用的东西，她都一股脑塞了进去。

        她这样准备万全就是为了不让同伴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对于刚才替计景包扎的举动，她感到自喜得意。

        自己这么细心周到，怎么会是个无用的拖累呢？

        想到这里，她再次扬起嘴角，连带着声音也愉悦不少：“我们出发吗？”

        “走吧。”瑞卿说。

        一到冥界，计景和瑞卿就马不停蹄开始奔找。

        为保稳妥，他们特意做了伪装，用的就是向小园背包里的工具。

        鼓鼓囊囊的背包登时消下去一小半，贺迩看着剩下的宛如百宝箱中的内容物，难以置信道：“你是把家都搬来了？”

        向小园斜他一眼，“哗”一下拉上拉链，把背包重新背好：“我这叫有备无患。”

        贺迩勾唇：“你不嫌重就好。”

        向小园认真想了想，接着双眼一亮，问：“你要不要也伪装一下？我这还有好多种道具。”

        帮别人cosplay乐趣横生，她尚处在三分钟热度的关头。

        但贺迩不吝泼她冷水：“不用了，谢谢。”

        向小园“嘁”一声，两手攥住背包包带，目视前方，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小士兵：“那走吧。”

        冥界共分七域，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做好了分配。

        炱山炼狱戾气极重，普通游魂避之不及，更遑论长时间藏身于此，因此被暂时排除在可疑场所之外。

        剩下六域，计景、瑞卿各负责两域，向小园跟贺迩则负责其余两区。

        没走几步，向小园突然顿住：“你那几个下属负责什么啊？”

        “妖属。”贺迩回头纠正她，又问：“什么负责什么？”

        向小园：“你昨天不是说还有几个能用的，就他们，人呢？”

        贺迩定一秒，口气平淡：“哦，我骗你的。”

        向小园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贺迩：“意思就是，给陵光一个拒绝你的理由。”

        向小园睁圆了眼：“你……”

        她气愤控诉：“大殿明明都快答应了，你还来插一脚。”

        贺迩问：“你确定他快答应了？”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那副表情就是快答应了！”向小园言之凿凿。

        贺迩不这么觉得：“他那副表情难道不是对你很无语的意思吗？”

        “你说什么？”向小园声音陡地拔高八度。

        贺迩低笑转身：“好了，快走吧。”

        向小园鼓着小脸跟上去，心里直哼哼。看在他之后又替她说服陵光的份上，就不和这个妖多计较了。

        冥界的建筑景致同人界差距不大，向小园虽然是第二次来，但并没有觉得陌生或不适。

        只是冥界地域广大，走街串巷的地毯式搜索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才能有所收获。

        她开始后悔带上背包这个大累赘。

        肩颈逐渐不堪重负，向小园停住脚步，将两边背带坠到手肘处，上下左右舒活着肩膀。

        贺迩回头看她：“我帮你拿？”

        向小园摇头拒绝。

        “那先把书包放下再休息吧。”贺迩建议。

        放下还不是得再背起来，向小园还是摇摇头，小幅度地跳动，把背带送回肩膀。

        她一边走近贺迩一边打开手里的地图，找了这么久，标注过的路线图却只有少半截筷子的长度。

        “往这边走。”向小园举着地图对照几下，指了个方向。

        背包突然被人从身后提起，向小园疑惑地偏仰头看他。

        “你整理一下，就带点必需品，剩下的我找人送回去。”贺迩说。

        向小园愣了一秒，随即二话不说脱下背包，蹲在地上挑挑拣拣。

        贺迩无奈笑笑，唤来距离最近的妖属。

        挑选了十几分钟，背包体积终于压缩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向小园左手拿着万能药膏，右手拿着一盒创可贴，最后纠结该留哪一个。

        手中的药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抢走，向小园瞳光一顿，视线跟随它向上，迎上贺迩的目光。

        贺迩把药膏换到另一只手，低头看她：“就这个吧。”

        然后倾身下来，攥住她左手手腕，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向小园向前趔趄两步，稳住身形，垂眼去看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脚下的背包失去支撑倒在地上，与地面撞击时发出一声轻响。

        向小园的目光移到了贺迩衬衫的某颗纽扣上。

        贺迩没有立刻松手，顺势将人往旁边带了带，越过向小园吩咐后面的妖属：“把地上的东西收走，好好保管。”

        妖属应“是”，将背包捡起双手递给贺迩。

        贺迩伸手接过，提着两根包带举在身前示意向小园背上。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向小园有点脑热，不自在地转身背好背包。

        减负之后的向小园整个人都变得轻盈，后来的一路上，她脚步轻快地东奔西顾，效率比之前提高不少。

        辛勤“工作”了大半天，经过一间甜品店时，向小园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要进去休息一会儿吗？”贺迩注意到了。

        向小园眼睛微微睁圆，隐有期待：“可以吗？”

        贺迩没答话，径直领着她进去。

        劳动后的奖励是最好的礼物。

        坐在落地窗边品尝冰激凌的向小园幸福得冒泡：“原来冥界的冰激凌比人界的还好吃，好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哦。”

        贺迩听她感叹，没绷住弯了弯唇。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没有目标，游离且散漫。

        直到穿着冥司制服的鬼兵在玻璃上贴了张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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