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张符

本以为要这样被计景一路背回去，但还没走出多远，贺迩就突然直接把他们带回了小洋楼的房间。

        医生赶来的时候，向小园的脚已经肿得像个充满气的皮球。

        因看诊的条件有限，检查完，医生只给开了些常见的膏药。

        好在她只是韧带受损，没有伤及骨头，冰敷完贴上药，多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不一会儿，妖皇派来关切的妖属赶到小洋楼。

        他向坐在桌边的贺迩见完礼，便对着床上的向小园转述妖皇的话：“听说您受伤了，妖皇很担忧，特地派我来问问情况是否严重？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我们会尽量满足。”

        向小园端正回道：“不严重的，只是不小心崴了脚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了，帮我谢谢妖皇的关心。”

        妖属恭敬点头，又转身对贺迩道：“妖皇还提醒妖君大人，最好选择一些安全好走的场所游玩，像今天这种或是三桑林之类的比较危险的地方，就不要带客人去了。”

        贺迩面无异样，淡着声回：“知道了。”

        妖属传完话便躬身告退，医生也跟着离开。

        房里只剩自己人，向小园忙问：“妖皇已经知道我们去妖陵了？”

        鹤卿答：“看样子是。”

        向小园扬声道：“他怎么会知道？”

        有贺迩在，去时和返程，他们都没惊动任何人。

        “妖界是他的地盘，我们的确很难保证不被发现。”计景如是说。

        向小园怏怏道：“那怎么办，我们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找到游魂吗？”

        贺迩说：“他派妖属来传话，是试探也是警告。那些地方，我们去一次可以解释成好奇和巧合，但多几次就不一定了。”

        他将白蛇放在桌面上，起身不紧不慢道：“不如就按之前说的那样，让白蛇暗中去找，我们明面上做个样子吸引注意力就行。”

        “就这么办吧。”计景投赞成票。

        郑希点点头：“这样也好，小园的脚受伤不能走动，正好卧床修养。”

        “对了，”计景忽又想到，“刚才那个妖属说的三桑林，是个什么地方？”

        向小园扶着脚上的冰袋，抬头道：“我知道有种神树名叫三桑，三桑林和它有关系吗？”

        贺迩颔首：“三桑林就是三桑树林。”

        计景接着问：“妖皇特意提到三桑林，会不会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

        贺迩摇头道：“应该不是，三桑林确实是妖界众妖都不太喜欢靠近的地方。”

        正此时，桌上的白蛇忽然开始急躁地游来游去，不停探高身子，想引起众人的注意。

        向小园率先发现，食指隔空戳戳它：“小白蛇好像有话要说诶。”

        贺迩刚回头解开它的声音封印，白蛇便急切开口：“三、三桑林我知道啊！那是我老家。你们一会儿要去三桑林的话可别忘了带上我，我都好几百年没回过家了，还怪想念的。”

        听到白蛇这样说，向小园乍然想起古书里记载的三桑与蛇乃相依伴生的关系，于是试探问到：“三桑林里不会全是蛇吧？”

        白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肯定啊，三桑林里头除了光秃秃的三桑树，就剩我们家族还在住了。”

        又道：“你们不会是想在三桑林里找游魂吧？别想了，那地方资源奇缺，要啥啥没有，除了我们家族，其他生物根本找不到食物，不可能有游魂的。”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白蛇的前几句话就已经成功打消了众人想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墓室里的那一幕还在眼前，此刻谁也不愿再见到缠绕的蛇团。

        话题又回到之前，贺迩垂眼看着白蛇道：“我们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还没说完，白蛇便抢答：“明白明白，妖君大人的吩咐，小的自然全力以赴。”

        贺迩不再多言，施完追踪术便挥手解开白蛇身上所有的法力束缚，命令：“有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

        妖力恢复，白蛇终于得以化作人形。

        随着薄雾般的轻烟散去，一个身材矮胖，脊背有些佝偻的老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满脸皱纹，左脸上的勾陈星印记都被挤得有些变形。头发和胡须花白，连眉毛也是白的。整个人看上去蹒跚苍老，摇摇欲坠，与原身漂亮精干的形象大相径庭。

        郑希惊讶地张大了嘴，难得一惊一乍高声道：“我就说那些妖的脸是自己变出来的嘛！！！”

        白蛇听懂她的意思，不满道：“以貌取妖可不是个好习惯。”

        说完板着脸往后转了转，再回身时竟变成了一个俊朗的白衣少年。

        少年身姿颀长，眉清目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温文的书生气，就是眉头紧皱一脸的不高兴：

        “这样总行了吧。”

        居然连嗓音也变得年轻脆亮。

        向小园坐在床上，伸长了脖子打量变身的白蛇，满脸新奇。

        倏地，她动作一顿，奇道：“你脸上的勾陈印呢？”

        白蛇瞥她一眼，解释：“换了脸就等于戴上了面具，勾陈印当然是被面具遮住了。”

        向小园恍然大悟，转头去确认贺迩眉尾的印记，引得其他几人也纷纷侧目。

        贺迩无奈摇头笑笑，干脆坐下来，一脸坦然地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白蛇也跟着瞄了好几眼这个容姿出众的男人，莫名感到骄傲，真诚赞道：“我们妖君大人那是天生丽质……”

        贺迩的目光因此移过来，催促它：“赶紧行动吧，你什么时候完成任务，我就什么时候放你自由。”

        白蛇顺从应声，毕恭毕敬答完“是”，转眼就消失不见。

        尽管白蛇信誓旦旦，自己也心知可能性很小，但在床上辗转难眠直至深夜时分，贺迩还是决定起身去三桑林看看。

        不出所料，林中一切正常，并无任何发现。

        回来时经过药泉，竟见向小园只身坐在岸边躺椅上，似在和什么人小声攀谈。

        贺迩皱了皱眉，朝她走去。

        听到脚步声，向小园偏头看过来。

        贺迩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继而变成了尴尬和疑惑。

        他脚步不停，假装没看见。

        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向小园一时脑中空空，决定先发制人：“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贺迩没回答，也没问她为什么坐在这。他只是偏头扫了眼面前平静的池水，然后收回目光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她。

        向小园茫然接抱住落入怀里的口袋，仰头不解：“这是什么？”

        贺迩答：“给你买的弹性绷带。”

        向小园眼睛微微睁圆，低头拆包装：“弹性绷带？干什么用的？”

        贺迩示意她的伤脚：“帮助消肿的，缠上吧。”

        向小园“哦”一声，开始借着晦暗光线吃力地阅读使用说明。

        奈何说明书字体太小，她多次举高又放下，找尽各种角度，几乎要把纸页贴在脸上，也还是没能看清楚。

        她索性把说明书丢到一边，拿起绷带直接上脚。

        绷带自带压力，向小园裹粽子似的胡乱缠了十几圈，也没控制力道，导致缠得太紧压痛伤处，又手忙脚乱地散开来。

        贺迩站在一边看着，无奈叹了口气，到她身旁坐下。

        “脚。”他取走她手中的绷带。

        向小园愣了愣，迟疑着把右脚往贺迩的方向挪了一点，又停下：“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告诉我怎么用就行了。”

        贺迩置若罔闻，径自弯腰捞起她的伤脚放在自己腿上，以踝关节为中心，轻缓地绕着八字替她缠包。

        他其实也不怎么熟练，为了保证绷带平整且能压住上一圈，只能不断地绕了又拆，拆了又绕，如此循环往复，进度极慢。

        做这些时，贺迩脸上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专注，密长的睫毛心无旁骛地半盖着，温热的手指不时擦过她的皮肤。

        向小园安静看了会儿，后知后觉红了脸。

        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酥痒，她悄悄深吸口气，开玩笑转移注意力：“我大概是跟妖界犯冲。”

        贺迩瞥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向小园掰着手指头细数：“先是差点被魇境吞了，现在又被小妖的洞‘暗算’，短短两天，遭殃两回，不是犯冲是什么？”

        贺迩闻言无声笑笑，不予置评。

        向小园盯着他嘴角弧线，问出了萦绕在心头好久的问题：“你们妖不能用法术治伤吗？”

        贺迩有些意外地扬眉：“谁告诉你法术能治伤的？”

        向小园努了下嘴，嘀咕：“我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往前凑了凑，再次确认：“不能吗？”

        贺迩认真道：“鬼和妖的体质不同，法术也不一定有用。”

        不一定有用，那就是能用的意思了？

        向小园考虑两秒，提议：“要不然我当回小白鼠，让你试验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用？”

        贺迩抬眼看她，一字一句：“不怕变成瘸子？”

        向小园问：“会吗？”

        贺迩说：“没试过，不知道。”

        向小园莫名期待：“那你快试试吧。”

        贺迩神情严肃了些，语气不重却不容置喙：“不试。”

        “为什么？！”

        “不想拿你当小白鼠。”

        向小园一瞬愣住。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可他微皱着眉用极郑重的口吻说出来，实在很难不让人听出些别的意味来。

        比如，把“想”换成“舍得”的那种。

        虽然知道是自己脑补过度，向小园仍有些无所适从。她呆坐着，没再接茬，也不敢抬眼看贺迩的脸。

        她不说话，空气就彻底静了下来。

        此刻晦昧且安谧的环境变得无比难捱，向小园强自按停纷飞的思绪，胡乱另找了个话题：“你这个绷带是什么时候买的？”

        贺迩手中一顿，回答：“刚才。”

        向小园不自觉提高音量：“刚才？！”

        贺迩扬眸看她一眼：“嗯，怎么了？”

        向小园讪讪收声：“没、没怎么……”

        又一阵脑热，向小园两手贴脸呼出一口气，不明白怎么会越聊心越乱。

        像是察觉到她的浮想联翩，贺迩忽然开口道：“刚才睡不着，去三桑林看了看，回来的时候顺路买的。”

        话中拒绝被误解的意思明显。

        胸口传来微微窒息感，向小园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以逃离眼前的局促和窘迫，但它们都卡在喉咙里。

        她自嘲般轻弯了下唇，最终没搭腔。

        短暂的悄无声息后，向小园盯着自己的脚，闷声问：“好了吗？”

        贺迩动作顿住，看向她的眼神是略带诧异的问询，但向小园始终垂眼回避着视线。

        他只好先低头收尾：“快了。”

        无人再开口说话，向小园的目光逐渐落到药泉对岸的灌丛里，看得出神。

        片刻后，贺迩缠好绷带，轻轻放下她的脚，叮嘱：“记得要及时更换。”

        向小园乖顺点头，礼貌疏离：“好的，谢谢。”

        她的失落情绪突如其来，贺迩困惑不已。等大概意识到缘由后，他只能轻叹一息，承认：“不是顺路，是特意去买的。”

        然后问：“这样高兴些了吗？”

        向小园愣愣掀眼，正对上贺迩投来的视线。

        对视须臾，竟似有种隐晦的心照不宣。

        心率不由加快，向小园的脸颊再次晕开红烫，并迅速蔓延至耳廓脖颈。

        她一边无措掩饰，一边嗫嚅：“什么啊……”

        贺迩嘴角勾起浅弧，抬起手拍拍她的头，缄口不再多言。

        过了会儿，他启唇问：“还不回去休息吗？”

        向小园不敢正眼看他，只说：“我还不困，想再坐会儿，你先回去吧。”

        贺迩挑了下眉，双手枕在脑后，靠向椅背散漫道：“我先回去了，你怎么回去？”

        向小园心头一跳，背对着他模棱两可道：“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呗。”

        说完怕他追问，又赶紧补充：“就跳着回去。”

        贺迩盯着她紧张的后脑勺，忍不住低笑：“是吗？”

        向小园被这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定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她才犹犹豫豫地回头去看贺迩，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察觉到她的目光，贺迩的视线从别处移回到她脸上。

        他眼中情绪淡淡的，甚至带着点惬意闲散，并没有她想象的质疑和逼视。

        见他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向小园松了口气，忙不迭又转了回去。

        春夜凉风习习，裹着草木新芽的气息和温热药香，芬芳扑鼻。

        两人默不作声待了一会儿，贺迩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垂眼道：“回去了。”

        向小园抬头望他：“哦，好，再见。”

        说完还不忘挥挥手。

        下一秒，她就被拦腰抱起，惊呼间搂住贺迩的脖子，听见他含笑的嗓音：“我是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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