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心魔各自有

日落出晚霞，李氏耐心地哄了宋素好一阵，只能带着满腹的不放心和另外两个女儿离开，让宋素一个回了寒秋中的福宁殿。

        宋素仿佛病了，好几日都感觉很累，万幸这几天赵匡胤也忙碌地很，没有来找她，后宫中自有管事的人，而郭贵妃偶尔发点小脾气却没大错，向美人一心念着女儿小心地不行，另一个李才人就更是缄默了。仿佛一时间，宫里的立皇后的热乎劲儿就被那秋风一下子吹走了，只留下了满满地寂静。

        也是，这是后宫啊，寂寞才是常有的。

        黄尚宫等人看宋素每日都是怏怏的，怕她没病长此以往也憋出病来，抑郁而终的妃子她可见多了，因此一日看外面阳光甚好，天高云淡无寒风，可谓十月小阳春，于是劝道：“娘娘，眼看这样好的天气不多了，您今日就不要处理宫务了，出去走走吧。”

        宋素正坐在案边，手里拿着朱砂笔批公文，道：“这话可真不像是尚宫说的。”

        “娘娘玩笑了。”黄尚宫服侍她几个月，已经知道了这位主子虽然刚强果决，但也听得进去话，于是近前道：“娘娘的凤体才是这后宫中最重要的事，最近您总是食欲不振，一时失眠一时又嗜睡，太医和尚食局都大为忧愁，何况最近后宫无甚大事，娘娘是要做一辈子皇后的，要学会给人派活儿才是。”

        宋素笑道：“谁能当一辈子皇后？”说罢笑容却凝固在脸上，想到了自己将来除非是当了太后、太皇太后，否则不是皇后，就只有两种可能：被废、死去。

        这个时候还是林桃了解她，俯身半蹲到她跟前，道：“娘娘，您以前最是坚强的，奴一直记得，您说过，这条路不是您选的，但您一定会走下去，会好好过自己的一辈子。”看宋素愣住了，又道：“黄尚宫说的话奴婢也早想说了，就是府上老夫人去世前常跟您说，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别辜负了自己这一辈子。您可是答应她了的。”

        是啊，她难道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郁郁寡欢到老，那宋素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想到这里，宋素果断把账册合上，道：“今日先到这里，尚宫留下分派宫务，林桃、林梅，来给本宫熟悉更衣。”

        黄尚宫：……

        宋素想开了之后，出门走了几步，就觉得空气新鲜，似乎头脑也清醒多了，远远闻着一种花木之香，淡雅却新奇，好奇道：“这个时节了，桂花也收了，海棠无香，是什么香味这么清新。”

        一个小黄门笑道：“娘娘，这应当是大理国进贡来的茶花。”

        林梅道：“什么茶花，那叫做茶梅，因为叶似茶，花如梅而得名。多分布于大江以南，大理国有，蜀地和荆楚也有分布。倒是北方培育很是不容易呢，也不知道花匠们费了多少心血。”

        宋素有点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啊？”不是她小瞧别人，这林梅以前就是个二等女使，印象中勤勉而不刻板，话也不算多，才被她选中补了上来。可不像林桃林茶一样从小跟着她读书的。

        林梅默了一默，黯然道：“奴本是滑县人，那年黄河发了大水，哪里的田地房子都淹了，一家人活不下去，只好卖身出去当奴婢，说是卖，可那年景给口吃的就行。奴算命好，开始是和娘亲卖到咱们夫人娘家当奴婢，因为娘亲家里本来就是种果树的，就被分派去了花房干活儿，所以奴也有幸听一些老人讲过一些稀罕东西。”后来娘亲也没了，她就跟着夫人来了宋家，伺候大女公子。

        宋素心里一酸，她自幼生于锦绣，嫁入皇宫，十只手指不沾阳春水，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人间疾苦的。相反，祖母和继母总是告诉她，乱世有多么苦，他们苦，百姓更苦。林桃说的经历，只怕是她自己痛苦的万一，可还有多少人的命运连林桃都不如？

        想到这里，她不由感叹，“苦了你了。”

        林梅摇摇头，道：“娘娘，奴婢算不得很命苦，自从到了李家，只要不做错事，就不担心冻饿了。我娘去了主家仁厚还给了铺盖下葬，允许每年拜祭。您不知道，我们那时候半个村的人都没活着走出去，等卖了身，被打死的又不知道有多少，比起她们，奴如今居然成了内人，就是苦命，也是苦尽甘来了。以后要是再有机会，去找找失散的亲人，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她平日里寡言，没想到今日触发心境，长篇大论，害怕皇后不喜，不敢抬头。殊不知皇后已经呆住了，用佛家的说法就是弹指之间顿悟了，乱世苦她知道，可是苦水里泡大的人居然还觉得自己已经不错了，还有做人得追求。那她这个中宫皇后，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在这儿矫情什么？

        “我的问题从来不在身份，而是在内心。是胆怯！情生自愿，事过无悔，从来没想“舍”，付出代价只为“得”。”所以才会这般愤恨。

        现在走的路也是被推着的，忽略了内心的追求，反而不像林梅那样活的有动力。我还那么年轻，难道要带着贤妻良母的面具过一辈子？

        不，绝不。

        众人看着皇后的神色几起几落，都有点担心，不想宋素最终定格的表情是一个微笑，还接着说：“我很好，真的想明白了。走，都随我去看看这茶梅，世上那么多玩意儿，我还没见过，以后的路还长呢。”同样的话，心境意境不同。

        熟料走了没几步，微微秋风竟然送来一阵读书声，仔细一听，正是个男童在吟诵“……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相钩连……”

        有个女子柔柔弱弱地教训他道：“夫人都教你这么多次了，怎么又背不下去了。”

        宋素听得有趣，转过回廊，看这里果然是茶梅云集，中间这个亭子正好可以夏乘凉冬避风，只见亭中两个宫装丽人正坐在胡凳上，在看着一个总角童子背书。边走边道：“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三人闻声大惊，忙一起起身见礼，宋素扶起那孩子，柔声道：“德芳真是用功。”

        然后又转身道：“李才人，本宫知道你教子心切，可是四哥儿才几岁，你和……徐女史也不要太逼迫他。”李才人和花蕊夫人不知她意，一时有些慌乱。

        德芳大急，赶紧说：“嬢嬢，不是的，是德芳太笨了，要笨鸟先飞好好读书。小娘和徐姨母没有逼迫我。”

        宋素正是好心情，格外有耐心，轻轻抱过他，德芳略有不适，但也很顺从，只听嫡母问道：“德芳，嬢嬢听师傅们说你总是特别用功刻苦，你难道不想玩吗？”孩子学习是好事，但得劳逸结合啊。

        德芳呐呐，半晌才道：“可是我只有功课好，师傅们说了，爹爹才会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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